十六岁的第一天,我在头痛中醒来。
我睁开眼睛,墨蓝的四壁,银白的床榻,这里是师父的房间。我揉着太阳穴起身,我怎么就那样睡着了。
师父不在这里,不知他在做什么。我小心地折好身上的薄被,端端正正放在床榻一角。师父的房间我来过多次,但是睡在这里却是很久很久以前。
是五岁。金翅鸟一族的幼童都十分依赖成年的同族,这份依赖会随着长大渐渐消减,至五岁,便可以彻底独立的生活。我就是在五岁的那一天,搬离了这间屋子。
我细细抚摸着屋中的陈设。
桌上的书变了,是一本十分古老的古书,上边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只依稀能辨认出,好像是“昆仑神木”四字。我抬头看向书柜,书柜上的书也早已不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一拨,这些书更加古老,厚重。
我随意翻阅了一本,这本书我能看懂,是一本杂记的一部分,讲的是忘川。
忘川?那是人死了才会去的地方。没有人知道忘川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它在哪里。这本书也一样,讲得模模糊糊。
另有一本翻阅的痕迹很重,我抽出来,原来是老宫主的笔记。这本书被下了禁制,只有宫主之位的人才能打开。我把它放回去,在书柜上一一扫过。
这个书柜,有哪里不一样了。
师父学识渊博,记忆卓越,房间里的书多得把书柜的每个角落都塞得满满的。而现在,在最下格不起眼的一角,没有书,是一个木盒。
我摒住呼吸,摸上去。
没有落灰,是经常使用的。
盒子上没有禁制,也没有锁。只要我轻轻一掀,就能看到它里边装了什么。
我抚摸了一下盒子表面,这好像是自制的木盒,用剑削的,没有刨光打磨上釉,是有些粗糙的木质纹路。师父有很多秘密。
我想起昨天偷听到柳大伯与师父的争吵,少阳,我,他,是他,还是她?师父好像在做一件危险的事,所以柳大伯才那么生气。
我兀自难过起来,师父好像承担着很沉重的事情,他的失忆,他的秘密,我一件都不能得他的分享,一件都不能帮他承担。我明明也是十二羽的金翅鸟,师父却从不要求我成为强者。他是从一开始就认为我只是个小孩吗,他的妖力我不及,他的知识我也不及,所以才只能帮他做一些小事。
我的指尖在盒子上摩挲了几秒,起身,掩上了门。
簪花大会不日便到了,如今天下,修仙者众多,人妖皆修,不论种族,修仙也不再为了成仙,而成为一种生活的方式,因此簪花大会这样的比武盛会,引来更多人的热衷。
虽然如今仙门众多,往来络绎不绝,离泽宫却随宫主一样,一直保持着低调淡薄的态度,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我作为首徒,与行简一起忙着众位的登记。
“少阳,钟雯君。”
少阳的人。我抬起眼看她,她似乎不是普通的少阳弟子,一身红衣,不是少阳的校服。
递来的牌子上被施了幻术,我生起一丝警觉,不动声色地提示行简,他微微点头,下一秒,我和他便把这位可疑的女子缚在原地。
我解开名牌上的幻术,待看清,便愣住了。
少阳,钟雯君,十五岁。
她在这重要的名牌上施幻术,竟然是为了改年龄。
我看向她,她挣扎着,瞪着我,十分生气。
“你做什么!想不到你们离泽宫的人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你瞒报年龄,十五岁,是不能参会的。”
“哎呀!不就差一岁嘛,你多管什么闲事!”她低声嘟囔着:“这小子怎么看出来的……”
她又挣扎一下
“你快把我放开!”
“你在这等一会。”
她十分无理取闹,年龄不满便来参会,说不定是偷跑来的,这件事总要和少阳的人说一声。
我一回头,看到师父走过来,他挥手解了那个女孩的束缚。
“北遥,不得无礼。这位是少阳的大小姐。”
“哼!”她整理了一下衣裙,对师父作了一揖,还算有礼数。
“见过禹宫主。”
少阳的人,与师父相识。我暗自打量了她一下,法术欠缺,但是身法还可以。
师父道
“你爹娘呢,他们知道你来这吗?”
钟雯君将她的长剑插手抱在怀里,做出一副自信的架势
“当然知道了!”
师父低头笑了一下,没有拆穿她。
“北遥,带钟姑娘到少阳的宿舍入住吧。”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安顿好这位大小姐,我的任务便也算完成了。簪花大会后日才开始,这会师父应当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钻研他那些晦涩的书籍。我泡了一杯三清,轻轻推开他的门。
送完茶,我立在一旁,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木盒。自从发现了它,我便控制不住我的目光,因为我每一次来,它都些微地变了变位置。师父一定经常打开那个盒子,我越来越好奇里边到底有什么。
“有事吗?”
我正看着地面出神,冷不防被叫到,随便想了个问题问他。
“少阳的大小姐和师父认识?”
“她的爹娘与我是故交。”
“既是故交,为何从不见他们来访?”师父的故交甚少,除了柳大伯,便只有无支祁哥哥与紫狐姐姐。这二人,一个不许我叫叔叔,一个不许我叫阿姨。我便只能如此称呼。
师父随意在书册上圈了几笔
“以前参加簪花大会时认识的,后来……”师父眼神茫然了一会,复又沉默。这又是他记忆有损的部分。
看来,少阳派与师父之间,有很深的渊源。
师父继续道:“后来我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少了,只是近日听说钟敏言要成为少阳的下一代掌门,才又去拜访。”
他抬眼道
“你对她感兴趣?”
我摇摇头。这本是我无话找话随便问的。
“若玉叔叔还要我去核查本次入住的清单,弟子告退了。”
“北遥。”
他叫住我。
“记得自己的承诺。”
“是。”
这是第一次,师父要求我要胜,而不是要求我安全。我走着走着,忍不住嘴角弯起来。
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