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恨（一）

每个人都曾是六识残缺的。刚出生的婴儿，他看到的东西是颠倒的，尝到的东西是无味的，摸到的东西是没有形状的，嗅到的东西是没有味道的，他要在这样的混沌中渐渐长大，才能慢慢拥有这个五彩的世界。但是，唯有听是例外。

一生下来，就要听，人可以闭目不看，闭口不尝，收手不触，屏息不闻，却不能不听，捂住耳朵也能听到自己心跳的脉动。耳边长长久久，永不停止。

因此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是她的性格，然后是她的样子，她的味道，最后才是她的声音。

他没有忘到最后这一步，心忘了，身体还记得。

璇玑的声音牢牢刻在司凤的脑海里，任忘情丹如何洗刷，都留着刻痕。

司凤就被这残余的声音，扰动着，勾引着，直到他探索她的欲望再也按捺不住。

踏进忘川，水漫进他的衣服。

忘川的水很冷。它就是要让人清清醒醒、明明白白地看看自己，是如何过完了这一生。司凤在这冰冷的水里浮沉，十几年了，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泡在这刺骨的水里，一点点捡起那些怎么都想不起来的自己。

一点点，一点点，然后记忆如海啸滔天，汹涌而至。

忘情丹不愧是仙人的神药，最快乐的，忘得最快，最伤心的，埋得最深。这十几年不过寻了一些浅淡稀松的日常，当司凤清清楚楚回忆起璇玑的脸，想起她的单纯和勇敢，他才感觉人生原来是有光的。

但是，这束光就这样不见了。

就是在那个神圣光辉的殿堂里，殿堂下，下界正下着瓢泼大雨。

司凤在水里抱住了自己的头

不对，还要更久，更久之前，自己就已经错失了这束光了。

是了，是从那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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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璇玑都要去一次庆阳，每当这时候，柳意欢就会来找他。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说

“小凤凰，璇玑这丫头在找你呢。我看她是反悔了，这才知道回来追。”

他语气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早干嘛去了。”

司凤承认自己是开心的，可是他又害怕起来。

不是说，恩断义绝吗，不是说，宁愿永生永世从不相识吗。

人心反复，这又是昙花一现的好。

但是当柳意欢第二次来找他时，他还是开始有了期待。

今天，看到柳意欢抱着一坛酒出现在门口时，司凤在桌子上，暗暗划了一道。

这是第七道。璇玑已经去庆阳找了柳意欢七次。

“我就不陪你了，玉儿最近闹得紧，我得看着她练功去。”

柳意欢如今努力学着做一个好爹爹，司凤低头笑了一下。

“嗯。”

今年的秋日不太寻常，雨时已过，阳光正好，司凤晒着草药，却总是隐隐听到雷声。有道雷落得很近，司凤抬起头，能看到雷电在空中一闪。

“也许是要落雨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璇玑总在外面，不知有没有带够衣服。

他的手不自觉握住了桌上的铃铛。

璇玑那里，还有一只。他特别想晃一晃它。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忽而惊觉自己又开始想她。

他不停地说服自己，九生九世，已经够了。他输了，愿赌服输。易碎的梦就像是琉璃的碎片，锋利得插进心里，他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