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元凭舟最先带头往回走，柳风眠和秦惜之望着齐啸天颓废的背影，哀叹一声，转身出了门。
离义庄有些距离后，柳风眠终于憋不住开口了：“林涧这案子接下来要怎么查？我们总要给圣上一个交代吧。”
“我也不知道啊，”秦惜之有些哭笑不得，“现在秦集城这掉了好几个大饵，除了我们，毒王庙有人，江南客也有人，不是说还有侠士吗？我怎么没看见。”
“忘记讲了，其余人好像说感染风寒什么的，在驿站里休息。”
“估计可没这么简单。”秦惜之摇摇头，话锋一转：“我倒是有些好奇林涧钻研这种禁术做什么，他当城主当腻了？”
“难不成……是想复活他那所谓的亡妻？”秦惜之提出这个问题后三人彼此对视，都不觉想到了那幅画中的女子。
秋冉，一个楚楚动听的名字，在林涧的笔下，那副生机都被展现出来。
亡妻之作——本来以为是林涧只喜欢一个款，结果是照着葫芦画瓢，找来一群赝品仿着这份稀世之宝。
对一个死人怀着如此赤诚之心，十年过去，执念变得疯魔。
“还魂阵需以血换血，胜算并不大，这种事在府中肯定不方便实操，他肯定有一个藏窝点，做法杀人啥的都在那里做，不然太打草惊蛇了。”
“他一个城主做这种事肯定是私底下做，藏窝点……之前晋平不是说林涧买了艳戏坊，会不会在那里面？外面荒废的楼坊更能掩人耳目，不易被人察觉。”
“是与不是，去勘察一番即可。但在这种风头正盛的时候前去怕是不合时宜，毕竟是人家买的地，贸然闯入怕是可能被指控私闯民宅。”
“那就先去试试别的口风。”秦惜之原地伸了个懒腰后慢悠悠地往前走：“太子殿下的圣驾还有一两天才到，最好是尽快解决，否则那位贵人来了，怕是又要扯出什么麻烦事。”
三人回了灵庄后左逛右绕，左瞅瞅，右碰碰，终究又来到了林初然的茴香院。
这会儿门外的守卫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硬气，客客气气地让出了一条路。
三个人径直走进去，往屋里望去，万贵已经没有服侍，顶替地是一个有些面生的侍女，林初然枕在床头，双手无力地摆在腹间，嘴唇发白，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整个人透露着疲倦感。
一旁的药碗已经空地，又是一次大剂量，看林初然这副样子，估计也正常不了多久了。
“朝廷查案，闲杂人士退下。”秦惜之出声道。
那侍女迟疑了片刻，往后回头望了一眼林初然，像是万分纠结一般。
最终还是出去了，顺便把门带上。
林初然像是没有发现三人的闯入一般，还是双眼无神地死盯着前方。
房间里陷入一片宁静，柳风眠看着林初然如此不免感到唏嘘，曾经金枝玉叶的小姐如今沦落如此，想想还是让人有些惋惜。
排除掉作案动机，她也算受害人之一。
元凭舟清了清嗓，从匣子中拿出那幅画，摊开在林初然前道：“林小姐，这画中的女子，你在府中可有耳闻？”
林初然机械性地转过头，当看清了画中的女子时，一瞬间瞳孔骤缩，但马上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她摇摇头，再次盯着前方发呆。
看到林初然这个样子，柳风眠和秦惜之对视一眼，有些担忧，不会……真是那药有了效，她……变傻了？
“林小姐真的不知？”元凭舟似是捕捉到了那一丝惊慌，不死心地再次询问，林初然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愣在原地没有回答。
元凭舟的注意力又被她耳后的疤所吸引，林初然容貌甚美，如果不是平日行为有些疯癫也是罕见的美人坯子。
但耳后的那块疤确与皙白的皮肤格格不入，两年前……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疯癫至此。
之前早有猜测林初然一直在装病，但人感觉又好像确实有病。
会不会……
元凭舟猛地抬头，正对上林初然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一直看着自己偷窥着她的疤痕。
嘴角噙着笑，眼底的浑浊已经消散，林初然上下打落着元凭舟，眸子里潜留的审视，在浅棕色的瞳仁中扩散绽放。
“你……”元凭舟被盯的发麻，一个想法在他心底滋生，现如今只需验证即可。
“林小姐，你这耳后的疤……是怎么弄的？”
“你说为何？”林初然语意带笑，秦惜之柳风眠听到后愣了愣，现在的林总然仿佛已经回归正常，刚刚二人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搭个脉。
“不是猜到了吗，问吧，我实话实说。”林初然手中握了一丝秀发，绕在指间玩耍。
元凭舟理了理思绪：“梅娘子，可真是容颜不老啊。”
秦惜之呆愣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床上的女子，柳风眠倒是没有多意外。
女子抬眸一笑，脸上无胭脂水粉装扮，笑的确实妩媚多姿。
“可以啊这位公子。”那女子笑的艳丽，语气中带着几分欣赏：“既然都被这位公子瞧出来了，那我便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
“我便是林涧的过世夫人，梅芳如。这年头装傻还是要费点精力，你们比他们聪明一些，竟然识破了我。”
秦惜之很是意外，他不解地问道：“既然您是梅娘子，那林初然呢？您又为何顶替了林小姐。”
听到林初然后梅芳如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脸上染上了一层悲伤。
“这事……说来话长，初然已经过世了，替我而死。”
“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望梅娘子如数实说，如有冤情，在下定为娘子翻案。”
“翻案吗？”梅芳如垂着眸子，“怕是也没这个必要。”她自嘲地摇摇头。
“多年前，平南王平定秦地有功，林涧在此出了不少力，圣上大悦。本想着给他在朝廷封个什么官，但林涧志不在此，圣上干脆就让他当秦集城的城主。”梅芳如一边讲述，一边捋着垂落在胸间的秀发。“那时兰家还没没落，两年后皇后娘娘大寿，家母携我入宫赴宴，林涧回京献礼，那是我们第一次的相遇。”
“那一年我刚过及笈，家中刚好在为我择婿，那之后，林涧就上门提亲了。”梅芳如说着眉毛微皱，眼底蒙上了一层雾，是一层薄薄的水珠。
“我对他当时也算是一见倾心，一开始家中万般阻扰，他们不想我下嫁给一个普通的城主，尤其是林涧还大了我很多，但我没听，还是从云州嫁到了秦集城。”
“婚后一开始琴瑟和鸣，林涧对我很上心，事事都顺着我，但有一点不允许，我不能随便进他的书房。我发现他很喜欢梅花，是到了痴迷的程度，就自作主张改了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查不出什么。直到三年前，林初然入府，我看着她的那张脸不可置信，我很气愤，去找林涧讨要说法，闯入他的书房看到了这幅挂画，我才明白……才明白，这畜生是拿我当了替代品。”说着梅芳如的声音有些哽咽，手狠狠地攥着被褥，一滴温热的泪从眼眶中夺出，落在滑嫩的肌肤上。
“那次我跟他大吵了一架，后面就生了一场大病，身子落了病根，两年前林涧使唤我去服侍他，我那时身子刚刚调理的有所好转，林初然心疼我，说要替我去，还说什么反正我两长得相像，床事又不点灯，发现不了，我那时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就同意了。”
“结果第二天……第二天就传出梅娘子旧病复发去世，可明明……明明初然身子骨硬朗的很，我就一个劲的往义庄跑，出去看到……看到一辆拉车上用布盖着的尸体，还在不断往下淌血，掀开布，那人的血管都被剥开，骨头裸露在外面，肠子混着些别的器官，全是血，全是血。”
柳风眠听着心里也有些同情，全身流血而亡，不敢想象经历了多大的痛苦。
“林初然就这么死了，代替了梅娘子去死，而我，便成了林初然。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我装疯卖傻，每天把自己浑身搞的脏兮兮的，甚至用钗子剜了我耳后的那块胎记，我想报复，可是没有手段，唯一一次闹鬼，可是用处不大。”
“直到几个月前，钱柴找到了我，说有办法让林涧万劫不复。”
“你跟钱柴是什么关系？钱柴这么恨林涧？”元凭舟问。
“钱柴与我青梅竹马，他曾经几度上门提亲求娶我，但我不曾心悦于他，我嫁人后，他放着好好的仕途的不管，又追到了秦集城来。”
“那也难怪，原来是情敌。我记得林涧的武功并不差，是什么法子？”
“钱柴他说，有一个自称是敬酒生的人说林涧是璃落族恒心派的长老，当年因为冲冠一怒为红颜，通敌叛国。他还引荐了江南客，说将林涧迷晕后，江南客自会派人来寻仇。”
“原来江南客是璃落族的遗民，那这一切都说的通了。对了，你还记得他们派了谁来吗？”柳风眠问。
“是一个女子。”梅芳如道。
“女子？那晚发生了什么？说详细点。”
梅芳如点点头，开始回忆：“那天晚上的时候我装作很关心林涧的样子，给他煮了一碗参汤，里面加了迷药，他喝后就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钱柴也按照我们的计划进了卧房，突然间，烛火好像灭了片刻，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女子。看上去年龄不大，穿了一身连蓬红裙，我没有见到她的样貌，钱柴称她为少堂主，听上去身份很尊贵。她手一抬衣袖中顿时飞出了很多虫子，猛地冲向林涧，我那时晕过去了，醒来时女子已经不在了，而林涧也没有了呼吸。”
“噬血蝶的操控者，江南客的少堂主，听上去是个不小的麻烦啊。”柳风眠笑着摇摇头，也没想到林涧是被同族残杀的。
“你为什么会告诉我们？梅娘子，你既然参与了，如果钱柴被擒，你也会被当做帮凶处罚，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元凭舟笑了笑，眼神狠厉起来，他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晏安啊，世子殿下，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聪慧。”梅芳如低声呢喃一句，眼神微敛，甚至有一丝欣慰。
“我也不要你们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很简单，两件事。”
元凭舟没有答话，示意梅芳如继续。
“第一，将钱柴生擒。”梅芳如表情宁静，语气中甚至夹杂着一丝笑意，但说出的话确让人恶心：“林涧死后，钱柴就宣称他患了皮肤病，当晚，他强上了我。”
梅芳如眼神落寞，“第二日，他就宣布了我与他定亲的消息，我为了搞乱他的计划，特地揭发了林涧死于非命。”
“这么说，那匕首是你的？”柳风眠摩挲着下巴问道，梅芳如没否认，大方承认：“是，我插的匕首又让万楠去找的人，这一切都是我的自导自演，为的是让你们发现并扰乱他的计划，我可不想嫁给一个禽兽。”
“而且他最近在搞小动作，好像跟江南客有关。林涧的书房有个暗道，通往艳戏坊的地下，那里是林涧之前的窝点，后来钱柴占为己有，他与江南客的联络书信在那里，证据到手了，人就可以擒了。
梅芳如说完顿了一下，愁容又浮上了脸，纤细的柳叶眉微微下扬，眉头紧皱在一块。
“第二，帮万楠翻案，何刚不是她杀的。”
“我们知道，淬毒魂简兆明干的，但我不知道他藏身何处。”元凭舟答道。
“这还用想，我现在这副样子，便出于他手。”梅芳如叹了口气，疲态又上演，倦怠的感觉再次袭来，药效又要发作了。
“你说医师就是简兆明？”秦惜之直呼精彩。
“嗯。”梅芳如闭上了双眼，一手抬至额间轻揉太阳穴，整具身体又变得沉重，像溺水者一般，困意如潮汐般袭来，她勉强地抬起眼皮，还不行……还不行。
“那他为什么杀何刚？毒王那老头图什么？”
“炎泉手是阳功之首，可驱天下寒毒，练功者的心头血，是一味至好的药引。说不准是毒王惦记这味药引，毕竟他老人家这么会用毒。”
秦惜之望着梅芳如如此笃定，一颗心落了下来，如果真是毒王庙，看来那个毒老头又在搞事情。
“多谢梅娘子相告，我们三人便不叨扰了，告辞。”
元凭舟领其他两人作揖后准备离去，“等等。”梅芳如叫住了他们，她的眼神有些慌张，表情有些狰狞，似是在斟酌，结结巴巴了一会儿后说：“你们……你们不要太相信你们依赖的人。”
出了院子后，秦惜之终于憋不住了，他往元凭舟身旁凑了凑，一脸好奇的样子：“元兄，你是咋知道这林初然是梅芳如的，我刚刚一直想不通，但又不敢问。”
“我啊。”元凭舟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然后悠悠道：“当然是炸出来的啊。”
“啊？”
元凭舟挠挠头苦笑：“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那么多，但她会为了万楠跟钱柴闹，而且见到这幅画的反应也不寻常，奇怪的地方太多了，当看到她耳后的那块疤时，我就想到了李听寒曾经说过二人相貌极为相似，只是梅娘子耳后有有块胎记。我不确定，就决定炸一炸，结果还碰巧成功了。”
“也算是提供了线索，接下来我们就顺藤摸瓜，江南客暂且不说，先把幕后之人揪出来。”秦惜之补充道。
“太子殿下再过两日便要到此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元凭舟开始安排：“柳风眠和秦惜之去戏艳坊将书信带出来，要注意后面复原，最好不要打草惊蛇，我去查一下那个医师，最好从他嘴里撬出毒王庙还派了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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