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煮茶（李瞻）

深秋已至，宫廷内凉风渐起，我站在凉亭上，视线角落还能看见湖泊内流淌的片片叶红。离开皇宫多年，眼前所见的景色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

李瞻“妹妹，此物还需要你帮我拿一下。”

我寻着声源望去，面前之人与我面容三分像，只面色苍白难抵病色，似与白瓷同化。

此人正是大皇子，李瞻。

今日我出门赏景，走到御花园被红叶落湖吸引，却没想到遇见了大哥。

孙念辞“好。”

我向大哥伸出手去，这才发觉指尖泛白，隐有青紫，贪凉所着的薄衣使我通身激出颤颤冷意来。下一刻一铜制物件轻轻落于掌心，一股暖流子其中蔓延开来，竟是个精巧的手炉，炉壁四周还刻着宝相花模样。难道大哥早就发现了吗？

李瞻“煮茶讲究时辰，如果拿着手炉，恐怕会误了工序。”

如今不过是秋日，大哥却已经备上手炉......我看大哥并未强撑，且桌上确实放着一套瓷青茶具，这才不再推拒，但还是放心不下。

孙念辞“围炉煮茶虽好，但天气寒凉易染风寒，皇兄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大哥碾碎茶饼的动作似停了一瞬，只很快又恢复如初，令人难以辨别。

李瞻“多谢妹妹关心。妹妹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孙念辞“尼姑庵坐落在山上，到了秋天只能看见山中秋景，和宫里的景色并不一样。我方从尼姑庵回宫，今日恰逢霜叶斑斓，就来重温一回。”

李瞻“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山林秋景，咳咳......”

大哥从小身体就不好，平时更是深居简出。莫说晟宁，便是皇城，大哥也未曾迈出过半步。物品不再说话，只专心注视着大哥行云流水般的烹茶技艺，这时一宫人携食盒走来。

李瞻“我让人挑了些过去你爱吃的点心，也不知如今还合不合你的胃口。”

因那几声轻咳，大哥面上染上浅薄绯红，他伸出手将几盘点心推得离我更近了些。我拾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咀嚼见唇齿留香。

孙念辞“好吃！小厨房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大哥体弱，在吃食上多有禁忌，韩贵妃请旨在大哥宫殿里单独辟了一个小厨房，专门负责大哥的如常吃食用药。

小厨房手艺精巧且用料精细，做出来的点心更是独一份美味。

孙念辞“皇兄可还记得小时候我称病在你宫里连宿几日的事？”

李瞻“记得。”

孙念辞“那你可知道我那病的由来？”

大哥曲起手指支在下颚处，偏头思考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末了眼里含着几分笑意看向我。

李瞻“知道却又不知道。”

韩贵妃在大哥和二哥小时候已经提防着两人有过多相处，但对我却没有过多设防。我久闻大哥宫中小厨房的大名，每每都是看准了吃饭的时间才到大哥宫中。

后来更是变本加厉，谎称了怪病，且四肢乏力出不了大哥的宫殿，也因此才能留宿，和大哥同吃同住多日。

李瞻“我知道小厨房称你心意，你喜欢菜品才愿意到我宫中。但看你面色恹恹，不像往日般灵动，我也不敢掉以轻心，和太医商讨多日夜不知道你为何生病。”

大哥眉目间隐含忧虑，像是回忆起那时我生病躺在床上多日的样子，指骨紧紧握着茶杯。我讪笑一声，鼓起勇气将这事得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楚。

孙念辞“太医看我一直病着有拒绝吃药，打算强行用药时我才急忙说自己早就痊愈了。那药我闻着就已知是十分苦涩，但皇兄一日三餐都配以汤药相辅......”

孙念辞“我小时候顽劣，现在回想起来留宿一事，实际上是打扰了皇兄休息养病......”

大哥久久不说话，耳边只响起茶壶下燃烧的炭火迸裂声。

孙念辞“皇兄是不高兴了？”

李瞻“高兴却也不高兴。”

李瞻“我在想，这小厨房真好，竟比我还好，让你惦记得不惜装病。却又想，还好有这个小厨房，才能让你待在我宫中多日，不至于让我孤独一人。”

李瞻“其中最为万幸，你和我并不一样。”

秋风卷着凉意，激得亭外古桧柏上的三两飞鸟振翅飞走，振落满枝枯叶。大哥仰头望去，纵然飞鸟高飞已然看不见踪影，他却久久注视着天际，眉目间皆是艳羡与温情。

我看着大哥姣好平静地侧脸，内心陡然升腾起一股悲戚与触动。他并没有怪我，我却难以自控。

李瞻“尝尝。”

我端起大哥递来的茶盏，推开茶盖，见茶水红亮均匀，闻了闻才喝进去一口。

孙念辞“这茶闻起来香喝起来却极苦，可是今年御前新贡的苦荼？”

皇子的吃穿住行都有宫中祖制调配，更何况大哥是现在最得势得的皇子，自然用的都是最好的。

李瞻“不错。世人因为苦荼名贵而争着囤积收藏，但又因为它的苦涩将它束之高阁。苦荼虽然是茶叶，但是并没有喝其他茶叶一样被人烹煮饮用。”

孙念辞“苦荼名贵才会成为御前贡品，可见‘名贵’并不全是坏处。”

李瞻“如果可以，我只想和寻常百姓一样喝鸦山、鸟觜等茶，不必因为身份只能每日喝着苦荼。”

大哥神色沉沉，一双眼藏着凌厉却又裹着萧索，我第一次看他这幅表情，境得不敢细究他话中的深意。

孙念辞“这茶虽苦涩，现在却是难得的好茶，就着眼前甜津津的点心......”

我咬了半块点心在口中，咀嚼片刻又喝了一口茶。

孙念辞“实在是美味！”

孙念辞“而且我听说苦荼是一味良药，有提神、降压的作用，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而已。这么看来苦荼也有不少好处，皇兄觉得呢？”

听完我说的话，大哥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我，仿佛今日才认识我一般。

李瞻“你倒是机灵。”

他首先错开了我的眼眸，再回望时，一双眼眸以似含了水意，尽是柔情。

孙念辞“今日被皇兄悉心款待一番，我也应该回礼才是，皇兄等我几日可好？”

大哥今日笼着玄色大氅，愈发衬得面容白皙，又因刚饮了热茶去了几分病气，唇色显出些许朱红。他唇瓣开合几次，最终却并没有说什么，只勾起嘴角尽数化成我熟悉的温和笑意。

李瞻“我等你。”

我知道他拗不过我，也知道他不会拒绝我，就和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