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瞻“露重霜浓,过几天再来也可以。”
孙念辞“皇兄是嫌我烦了?”
大哥轻轻摇了摇头。
李瞻“只是担心你要闪失。”
孙念辞“我是急着见你,谁知道见了你先迎来一顿说教。”
他被我的话噎到,轻飘飘扫我一眼,我却反以为荣,笑着将怀中的画卷塞给他。这几天我将过去在尼姑庵的所见所闻都画了下来,打算当作前几日凉亭款待的回礼送给大哥。
大哥将画放在书案上,解开束缚画卷的绳结后缓缓向两侧推开,低下头仔细查看。
李瞻“......画中山水的确是宫廷内难见的美景,而且画面分明,笔墨朗润,技艺远超你幼时。”
我还来不及沾沾自喜便被他最后一句话噎住,抬头看去,大哥眼中尽是报复成功的促狭。
孙念辞“皇兄笑话我!”
我小时候画艺不精,因此闹了不少笑话,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画作都不忍直视。
孙念辞“难道你还留着我那凤凰纸鸢?”
李瞻“凤凰不曾有,稚雀倒有一只。”
小时候我最爱到大哥宫中放纸鸢,只是大哥身子不宜跑动,只能远远望着我,他也从未嫌我无趣。
且他知道的从哪里学得不少乡野机巧,即使那天没刮风,纸鸢也能在他的指挥下飞向高空。
那时我有一只心爱的凤凰纸鸢,只是一次纸鸢断线叠进了池塘里,让我伤心了许久。
孙念辞“我想着自己重新画一只凤凰纸鸢,没想到却画成了怪模怪样的鸟雀......”
李瞻“我见你努力画纸鸢的样子实在可爱......”
他似忆起什么及其喜爱的事物,目光盈盈,其中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孙念辞“可画出来的东西却不可爱,皇兄也不愿意帮我......”
一想到小时候我还自得地放着‘凤凰’风筝飞到高空,让整个皇宫的人都瞧见了......
我假意恼怒地转过身去,不想自己难为情的模样被他瞧见,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大哥再发一言。
我心里微微打鼓,侧目偷偷看他,不想撞见一张垂首敛目的苍白面容,满面落寞之色。
李瞻“那时,我听说大成有一位能匠专攻纸鸢绘制,于是早早命人请他做一只新的纸鸢打算送给你。还特地嘱咐选用丝绢扎制,如果不慎再次落水,也不至于彻底毁坏。”
李瞻“只是他住所偏远,等他完工再送回宫中,一来一回间也花费了大量时间。”
他低着头,嘴唇紧抿,眼中似有挣扎,抬眼看我时,不期然地与我对视。
李瞻“我拿着纸鸢打算送给你时,却看见你手中早就拿了别的新纸鸢了。那纸鸢......确实是惟妙惟肖的一只凤凰,十分衬你。”
大哥所说的......是二哥送我的凤凰纸鸢,由二哥亲手绘制而成。也是自那时起韩贵妃对二哥的提防日益加重,甚至波及到了我,以致我每次到大哥宫中都吃了闭门羹。
再后来......我得来一纸判词远迁尼姑庵。
孙念辞“那只纸鸢......”
李瞻“还在我库房里。”
我并未说明是哪只纸鸢,大哥却似有所觉,抑或是他不愿在我眼前再提其他。
那只年少时无法送出的纸鸢,本是大哥自己藏在心间十数年的刺,今日相谈后却成了横跨我们之间的遗憾。
孙念辞“皇兄怎么还留着?我已经长大了......”
李瞻“我想着哪天等你回来了,再送给你。没想到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过了放纸鸢的年纪,咳咳......”
那刺是如此的尖锐酸楚,扎向我时,令我不敢抬眼看他,又不得不看向他,只因为......我们都不一样了。
我并不是过去的我,大哥也长成了现在的模样,我们都不一样了,可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更何况,我们还有未来。
孙念辞“纸鸢一事,说到底还是那时皇兄不愿意帮我。竟还拿二哥做借口,实在是小气......”
我虽然小声嘀咕,却十分希望她能发现。
大哥闻言愣怔数秒,其后便是掩袖轻笑,笑声逐渐放大,像是将胸腔间堵塞多年的郁气趁今日一并宣泄了般。
末了抬眼看我,似看不够一般视线流连,让我本是做作的埋怨成了真,双颊绯红而不自如,却不为气结。
李瞻“跟我来。”
似是察觉我心绪不稳,他转身走向书架,从中掏出一精致锦盒递给我。
孙念辞“这是......经书?”
数十张经书被小心存放在锦盒里,我取出一张端看,字体苍劲生动,言辞间皆是些平安顺遂的祈愿。
纸张翻动溢出一抹冷的莲香,正是大哥平时熏衣所用的香料。
李瞻“这是你那画的回礼,也是赔礼。”
孙念辞“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又欠了皇兄一份?”
他思索片刻,引着我想殿外走去。
大哥命宫人挑开了殿外的熏笼,里头尽是瑞炭,隐约可见底下铺着的白檀木。
接着他从锦盒内取出所有的经书悬于炭火之上,瞬息松手即引来火光燃烧。
孙念辞“你怎么毁了它?”
我满面焦急,却见大哥面色平静,似乎焚烧的是他人的心血之物。
李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笔墨纸张都是‘虚’,希望你平安的心才是‘实’。无论烧还是不烧,我只相信心诚至灵。而且这样一来,经书都烧没了,算不算是我们两不相欠了?”
他竟想出这样的方案宽慰我,我内心触动,眼中隐约含了湿意。
孙念辞“不算。皇兄明明还欠我一个纸鸢。”
李瞻“那纸鸢陪伴我这么多年,应该算是认了新主,已经离不开我了、”
无赖。
我心里暗哂,并不敢直言。大哥却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伸出书拂了拂我的额发,面上又恢复了我最喜爱的温和浅笑。
李瞻“回去吧。”
孙念辞“霜浓路滑,我得牵着哥哥才是。”
我本是牵着他的衣袖,下一秒手却落了空,不过一瞬呼吸间手心已被紧紧覆上,尽是难言的温热宽厚。
红叶已逝,山石不移,前路漫漫,独步难行。
孙念辞“等春天到了,我带哥哥去看看真正的山川江河,可好?”
李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