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诉心意（顾昭）

我惊得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倒时，一只手从身后扶住我。

滚烫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结实的臂膀稳稳地揽在我的腰上。

顾昭“公主这横冲直撞的性子，真是一如既往。”

他似有些无奈，声音就在我耳后，温热的气息落在颈后的皮肤上，微微的痒，一阵酥麻。

顾昭“站稳了？”

我忙不迭点头，又怕他在身后看不清。

孙念辞“将军可以放手了。”

我在泉中僵着不敢动，只听着身后的阵阵水声，他上岸了？

随后是一阵衣物摩擦的声响，过不多时，终于安静下去。

顾昭“好了。”

我这才回过身去。这是我第一次瞧见他披散着长发的样子。

卸去戎装的顾昭，被四周飘渺的氤氲水雾包裹，竟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孙念辞“到底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吧？副将他们还好么？”

顾昭“公主就不先关心一下自己？”

孙念辞“我？我大概只是这几日接连赶路太累了……才不是因为娇弱。”

顾昭微怔后，哑然失笑。

顾昭“嗯，你是太逞强。染了风寒，还撑了这一路。”

孙念辞“啊？”

顾昭“公主对自己的事，也太不在意了。”

顾昭“带了那么些药，也不知道给自己备点。”

我闭着眼睛沉浸在热泉中，没来由地想起顾昭说的那句‘臣只是怕没法向圣上交代’，说不上来的气恼。

孙念辞“一会儿我给父皇写信，我若回不去，全因为自己疏忽，让他别怪你。”

嗯？怎么没声音了？我睁开眼，却见顾昭像是要走的样子。

孙念辞“……你别走，我说气话呢。”

顾昭只笑笑，走到石桌旁，端过来一只木托盘，上面放着壶和杯子。

顾昭“我不走。”

说着，顾昭挨着我坐在了岸边，又为我斟了一杯……什么东西？

顾昭“尝尝，青梅泡的酒。”

孙念辞“你好记仇！”

我抬头瞪他一眼，皱眉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好像倒没什么怪味。顾昭看着我的样子，有点无奈。

顾昭“后厨找到的，没下药，喝了发发汗。”

孙念辞“咦？酸酸甜甜的，好喝哎。”

本来就口渴，我一连喝了好几杯，眼角余光偷看到顾昭的脸上，似有些宠溺。

孙念辞“你不怪我了？”

顾昭“……我本就不该怪你。虽有些莽撞，但公主是一心为大成。”

顾昭“只是，公主若有疑虑，大可以直接来问我。”

孙念辞“我若问，将军便会如实答吗？”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还有许多人、许多事。想到这些，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顾昭“对至亲至近的人，我自然会毫无保留。”

他只带着那抹标志性的促狭的笑，静静看着我。那眼神，分明是在提醒我那晚膳时将士们的玩笑话。

不知是因为风寒，还是因为那青梅酒，我脸上发烫，心跳得飞快，只想赶紧打个岔。

孙念辞“我原以为，将军根本不在意别人信不信你。”

顾昭“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人就是免不了天真又贪婪。”

顾昭“好容易遇到个有趣的人，还是会希望她懂你。”

漫漫水雾中，他终于又成了晶莹透亮的琉璃，一眼可以见到心底。

这人，冷硬的时候说的话像扔刀子，这会儿又像抹了蜜。

孙念辞“咳……所以这客栈是个黑店？之前失踪的斥候又是怎么回事？”

顾昭“是马匪的前哨。斥候被迷晕了送去寨子做苦力，寨里马匪大约两千人，就在南边百里地。”

孙念辞“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一笑，后脑却一下子疼得像要裂开一样。

孙念辞“嘶……头好疼……”

顾昭“过来。”

顾昭将我扶着靠在他腿上，用手轻轻捏着我的后颈穴位，又疼又麻，却松快不少。

顾昭“你刚才笑什么？”

孙念辞“我想到那帮恶徒肯定受了不少罪，才会把家底都交代了。”

孙念辞“哼，活该。”

顾昭没说话，只笑了一声。我伏在他腿上，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

只是……这双手，带着粗砺。

孙念辞“让我看看。”

我捧过他的手，修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却满是陈年的茧和伤痕，那都是被沙场磨出的痕迹。

顾昭“怎么了？”

此刻我面前的他，披着浴衣，散着长发，被水雾熏染得模糊又温柔。

孙念辞“我好像更了解你了。”

孙念辞“世人只知道你是罪臣之子，说你居功自傲、不近人情，你从不辩驳，也从不在乎。”

孙念辞“但他们没见过你死守边关、平荡起义，会为了救麾下将士不惜负伤，还会把家书郑重地藏于枕下。”

顾昭看着我，眸中是烁动的波光。我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被这水雾熏染得模糊又明亮。

顾昭“顾家世守山河安定，其心日月昭昭，万死犹不可悔。”

孙念辞“这是……”

顾昭“是我父亲临终时的嘱托，亦是我名字的由来。”

他含着决绝、誓言与忠诚，是字字穿心带血的诀别之语。

我呆看着他，脑中闪过一个小小的少年身影，十二岁决然从军，不过几年却背负着骂名跌落尘泥。

这些年的踽踽独行，他经历的远不止这几句轻描淡写。

压在我心头的巨石在他的眸光中化为齑粉，不管他心底里藏着什么秘密，但我知道，眼前这个人，值得相信。

孙念辞“我答应你，以后若有疑惑，一定直接问你。”

顾昭“我也答应你，我顾昭，永不会对大成不利。”

孙念辞“好。”

所有的担忧和警惕一扫而空，困意再次袭来，鹅考重新伏在他腿上，迷迷糊糊地应着。

顾昭“你就不怕我会对你做点什么吗？”

孙念辞“你不会。”

顾昭“哼，你怎么知道我看不会？”

孙念辞“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轻轻嘟囔着，闭上眼睛之前，好像看到了顾昭在笑。

再醒过来时，整个人神清气爽，身上久违的轻松舒坦。

顾昭“醒了？”

顾昭伸手探了我的额头。

顾昭“公主这身子骨还不错，药还没吃，就好得差不多了。”

孙念辞“你……一夜没走？”

顾昭“不知道是谁，死死攥住我的衣角，哼唧着不让走。”

孙念辞“我不记得了！都是因为生病！”

嗯，一定是。

顾昭“我也没说不是啊。”

孙念辞“楼底下怎么这么吵？”

顾昭“五千大军，能不吵吗？不过五千人，也不敌一个绯凉吵闹。”

孙念辞“她也来了？那快让她进来吧。”

顾昭“公主……要不要先照照镜子？”

孙念辞“……？”

我下了床走到铜镜前，才发现自己头发乱糟糟的，可谓蓬头垢面。

我一直就这幅样子在跟顾昭说话？？

顾昭“在我面前，不必在意这些。”

顾昭笑着走到我身后，又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我的尴尬。

然后他伸手拿掉了我的发簪。

孙念辞“你要做什么？”

顾昭“别动。虽说我不在意，外面可等着很多人。”

顾昭让我坐下，拿起妆奁中的木梳，轻轻为我梳头。一下一下，从发根到发梢，动作那样小心。

他那双提剑杀敌的手，竟能这样灵巧又轻柔。他的脸上，竟能有这样温柔和缓的神色。

空气中满满当当的缱绻与静谧，缠绕着，令我一时恍惚，就好像我们真的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顾昭“好了。在想什么？”

孙念辞“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怎么连编发都会……”

顾昭在我身后，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他狭长的眼睛含着一丝笑意。

顾昭“急什么？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