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补（陈齐）

光线暗了暗，我拾起手边的绷带，不紧不慢地将其叠成合适的宽度，陈齐不安的窸窣声情绪可闻。

孙念辞“怎么不说话？”

他抬起眼眸看我，本想起身，却被我按住了肩膀。

陈齐“方才大夫说并非致命伤，很快就会痊愈的。姐姐，不要这样板着脸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适时而恰如其分的示弱，惹人同情怜惜——但这不过是我们彼此都最熟悉的手段罢了。

孙念辞“眼下，这一套对我没用。”

他正要说什么，在绷带绕上腰间的一刻遽然噤声，倒吸一口凉气便咬牙欲向后躲，却被我封住了去路。

孙念辞“别动。虽然已经处理过，但血没有完全止住，还需用绷带压迫你的伤口。”

孙念辞“乱动的话，只会更严重。”

他没再挣扎，绷带自他紧实的小腹向上缠绕裹紧，几乎是同时，白纱上渗出了一片殷红。

陈齐在我耳畔急促地喘息着，颈侧也因疼痛蒙上一层薄汗，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孙念辞“疼吗？”

陈齐“……我忍得住。”

绷带层层覆上他的胸前，整个过程我们都一言不发，而后我的手臂环过他身侧，在他背后交叠着白纱。

动作有些困难，我只能将膝盖压上床褥，继续倾身向前。

他如今身量长高了不少，手臂圈过身体时，能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宽阔而紧实，自少年的身体里发出几分成熟的意态。

只是这一切在平日里都被衣服遮住，我不曾注意过。

陈齐“姐姐在看什么？”

我被扯会思绪，只觉头顶的呼吸又近了一寸。

陈齐“比起在晟宁的时候，我又长高了。姐姐应该察觉到了，现在这个姿势……”

孙念辞“……这个姿势？”

陈齐“这个姿势，正好可以抱一下试试。”

我恍然意识到，眼下我们的姿势与拥抱无异。许是他的气息太过灼烫，我的脸也瞬间变得滚热。

可当我抬眼，见他勾了勾唇，边知道他是想借此逃避问题，捏着绷带的手指又紧了半分。

孙念辞“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你在战场上学会了氏谋用计、随机应变的一套，竟是用在了我身上？”

陈齐“我没有想……啊！”

白纱在他背后绕了个结，我骤然施力，陈齐紧阖起双眼，颤抖着欲寻个外物分散痛意，最后却只能抓紧我的衣袖。

孙念辞“你也会怕疼吗？”

看着他眉眼紧缩，我克制住了一时间的不忍。

孙念辞“战场上不顾及自己性命的时候，难道不疼吗？”

孙念辞“你装作这一切都是小伤的时候，不是很能忍吗？”

陈齐“……”

陈齐从剧痛中回过神，缓缓睁开眼睛。

孙念辞“还记得出兵前，你对我的承诺吗？我们还有周旋之计，你说过你会保重自己的安危。”

陈齐“……我不想看你兵行险着，所以，这局必须由我来破。”

孙念辞“但我要你平安回来！”

我终于压抑不住愠意，用力握住他将要从我衣袖上撤离的手，声量也随之失控。

孙念辞“路不止一条，灵州困局定然有解。我要灵州的百姓无恙，我也要你活着。”

孙念辞“你离开晟宁前对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可如今我想要你平安，怎么却成了一件难事？”

陈齐一震，睁大眼睛怔愣了良久。

孙念辞“倘若承诺不作数，让我以后怎么敢相信你？”

我低声自喃，涌上的情绪令我眼眶发酸，视线忍不住湿润。

但扫过他满身的伤，我还是不忍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倒像是在同自己生气一般。

他抬手想替我拭去眼泪，可我却别过头，避开了他的指腹。于眼眶兜转良久的泪水终于砸落在我的手臂上。

我迅速替他系好绷带，便起身要离开。

可转身的刹那，陈齐伸手拦住了我的腰身。我下意识撑住他的肩膀，却又被他用力拉近。

孙念辞“快松手，会压到你的伤！”

他却像感知不到痛意一样，将我抱得更紧。

陈齐“现在放手的话，就真的好不了了。”

我不敢乱动，只觉得他的呼吸拂过我的手腕痒痒的，但绷带下已然隐隐可见一层薄红。

陈齐“得知敌军包围的消息时，我想着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不能前功尽弃，不能辜负你的信任。”

陈齐“可是我没有料到，自己的伤会让你难过。”

陈齐“是我食言了。”

陈齐“但事到如今，无论道歉与否，都只是在做无用功……”

孙念辞“的确是无用功。”

我不得不承认，言语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陈齐“但没能兑现的承诺，如今还有弥补的余地。”

陈齐“我好好养伤，会还你一个完好的我。这样……行吗？”

见我没回应，他又赶忙补充道。

陈齐“如果还不够，我们再商量。”

他的手臂松了些力气，却还是没有放开我——看到他此刻正备受煎熬，我心中某处还是软了下来。

孙念辞“不准再食言。”

陈齐忽然从我怀里抬起头，眼底如有耿耿星河，眼梢也有了笑意。

孙念辞“好了，先放开我……”

我以为事情已然解决，正要推开他，他反而又箍紧了我。

陈齐“如果我说，以后不会再做没有任何把握的事情，不会再拿性命冒险……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孙念辞“我说不信……”

陈齐嘴角的笑意瞬间就滞了。我无奈，心觉不该再逗他。

孙念辞“……你今日怕是不会松手了。”

暮色深沉。傍晚时陈齐便睡下了，白日里因那一番纠缠，临走前我又不得不给他重新换了绷带。

我拿着大夫配好的伤药，路过陈齐屋前，见屋内灯灭，知道他仍睡得安稳，便没有推门。

孙念辞“还是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拿给他吧。”

我在冷风中呵手，转身欲离去时，门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吟，短促而又极度痛苦。

陈齐“唔……”

孙念辞“陈齐？！”

我一惊，立刻转身推门，快步走了进去。

我点了案几上的灯盏，绕过屏风，疾步走至床榻前。

榻上的人并没有醒来。他眉心紧皱，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如溺水之人般，微启地唇间发出急促的喘息，攥着被褥的指尖发白。

孙念辞“是做噩梦了吗？还是又发烧了……”

见状，我忙伸手去探他的体温。

可我的手背方一接触到他冰凉的额头，只见他猛然睁眼，几乎是同时，灭顶的疼痛骤然抵上我的喉咙。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耳边一声巨响，手中的药瓶脱手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狼狈地滚动着。

我眼前一阵眩晕，下一刻就被不容反抗的力道掀翻在床榻上。脖颈上毫不留情的禁锢，让我被死死钉在原处无法动弹。

孙念辞“唔咳……”

我艰难地看向他，心猛沉了一下。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陈齐，他此刻双目充血，嗜血的情绪如狂潮般像是要将我湮没。

在这汹涌的潮水中，我发不出更多声音，窒息感让我几乎昏过去。

眼前半明半灭，我绝望地掰住他掐在我脖间的手，察觉到他手臂上青筋微凸。

这般无遮无掩的杀意，令我不自觉涌出一个更绝望的念头——他是真的想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