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的轮椅时,我早已沦陷于她笔下的世界。」
我第一次见到宋晚秋,不是在电影节的红毯上,而是在一本破旧的校刊里。
那时我19岁,在中戏读大二,为了排演毕业大戏,成天泡在图书馆翻找剧本。某个深秋的午后,我在一堆泛黄的刊物里偶然翻到了一本文学奖合集,里面有一篇署名"宋晚秋"的短篇小说——《十一月病房》。
故事只有八千字,写一个患肌无力的小女孩,每天透过病房窗户数落叶,坚信当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时,自己就会死去。而隔壁床的老画家,为了让她活过冬天,在寒夜里偷偷在窗外画了一片永不凋零的枫叶。
我坐在书架间的梯子上,读到结尾时眼眶发烫。翻回扉页,作者简介里贴着一张模糊的一寸照——少女时代的宋晚秋,短发,清瘦,眼睛像浸在冷水里的黑石子。
"中央文学奖最年轻得主,时年15岁。"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鬼使神差地撕下了那一页。
后来我养成了收集她作品的习惯。
她写的不多,但每篇都像钝刀割肉。有次我在排练间隙读她的《锁骨》,讲一个芭蕾舞者遭遇车祸后,如何与失去的双腿和解。读到"谢幕时掌声雷动,没人看见幕布后她吐出的血"这句时,我把剧本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同学吓了一跳。
"这他妈才叫写作,"我指着作者名字,"宋晚秋,记住这个名字。"
毕业那年,我参演的电影《归途》入围金蔷薇奖。主办方发的资料袋里,有本届评委名单——宋晚秋赫然在列,后面标注着(轮椅通道需保障)。
我捏着那张纸,突然想起七年前校刊上那个清瘦的少女。原来这些年,她一直坐在轮椅上写作
颁奖礼前夜,我打听到她常去的咖啡馆。
透过落地窗,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膝上摊着笔记本,右手握笔的姿势有些别扭。服务生送来咖啡时,她抬头微笑,脖颈到肩膀的线条像一首柔和的十四行诗。
我没敢进去。
第二天红毯,我远远望见她的轮椅。媒体镜头都追着明星,没人注意这个坐在边缘的评委。直到她仰头看落叶的瞬间,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和校刊照片里如出一辙的侧脸轮廓。
我走过去蹲下时,膝盖磕到地面,疼得钻心。但当她因我提到《归途》而微微睁大眼睛时,那点疼突然变成了隐秘的雀跃。
她记得我的电影。
《秋逝》开拍后,有场戏要求我对着空轮椅读信。
拍到第三条时,导演突然喊卡。场记小声说:"王老师,您得收着点...摄像机在抖。"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哭。不是演技,是突然想起去年深秋,她蜷缩在阳光房的沙发里改剧本,我假装不经意地问:"如果当年我没主动搭话,你会不会永远不认识我?"
她停下敲键盘的手,转头看我。阳光穿过她的瞳孔,照出里面细小的金褐色斑点。
"不会,"她笑得狡黠,"我早就在评委资料里勾了'建议最佳男主角给《归途》的王安宇'。"
落叶扑簌簌打在窗玻璃上,像谁突然加速的心跳。
如今梧桐街的枫树又红了。
我躺在阳光房的地板上,身下压着她没写完的笔记。最新一页写着:"想加场戏——程阳在葬礼上没哭,却在某个清晨煎蛋时,因为橱柜里少了一只蓝花碗而崩溃。"
风翻动纸页,哗啦啦像那年校刊的声响。我举起那片她最后碰过的枫叶标本,对着阳光看它清晰的脉络。
叶柄处有她用针尖刻的极小字母:
"To my sun, Keep shin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