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

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就停在楼道角落，车把上的黑漆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银灰色的铁皮，车座的皮革裂着细密的纹路，像老人手背的皮肤。但每次父亲擦车时，总会用旧布把车铃擦得锃亮，按下去依然能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像串在时光上的风铃。

我上小学的那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大。父亲每天凌晨五点半就起床，把自行车推到院里，用抹布蘸着温水擦去车座上的积雪。他总把我裹成圆滚滚的棉花包，让我坐在前梁的小椅子上，自己则裹着军大衣，膝盖上还搭着母亲缝的厚棉垫。“坐稳喽。”他的声音从棉帽里传出来，带着点闷响。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混着他蹬车时链条的轻响，成了我每天清晨的闹钟。有次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后背的棉大衣被汗水洇出深色的印子——原来再冷的天，用力蹬车也会出汗。

五年级的夏天，我在学校摔断了胳膊。医生说要静养，父亲就每天骑车接我放学。他把后座的书包架拆了，钉上块木板，铺上当棉被的褥子。我坐在上面，能闻到他衬衫后领淡淡的肥皂味。有次路过菜市场，卖西瓜的三轮车突然窜出来，父亲猛地捏闸，车身剧烈地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头，左手死死按住我的后背，“没磕着吧？”阳光晃得他眯起眼，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车把上，像颗透明的星星。

上初中后，我开始嫌自行车太慢，总羡慕同学坐电动车的风驰电掣。有天晚自习下雨，我站在校门口等母亲来接，却看见父亲推着自行车站在雨里。他的雨衣罩着车座，自己半边肩膀全湿透了，车筐里放着我的雨鞋，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你妈加班，我怕你等急。”他把雨衣往我身上套，手指触到我胳膊时，凉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天我坐在后座，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背好像有点驼了，骑车时肩膀会微微晃动，上坡时甚至要站起来蹬。雨水打在他的后背，也打湿了我的眼眶。

上个月的模拟考，我成绩跌了不少，躲在房间里不肯吃饭。父亲敲了敲门，递进来张纸条，上面画着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旁边写着：“链条掉了修修就好，路还长着呢。”我拉开门，看见他正蹲在楼道里擦那辆旧自行车，车铃被他按得“叮铃叮铃”响。“当年你爷爷教我骑车，摔了八回才学会。”他抬头冲我笑，夕阳从楼道窗户斜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别怕慢，往前走就行。”

现在那辆自行车还在楼道里。每天清晨，我总能听见父亲擦车的声音，还有那声清脆的车铃。它载着我走过十二个春秋，车轮转过的路，其实是父亲用脚步丈量的温柔。等中考结束，我想骑着它带父亲去公园，就像小时候他载着我那样，慢慢走，慢慢看，让车铃的声音，在风里再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