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音响里的童谣正唱到“吹泡泡,吹泡泡,泡泡飞呀飞得高”时,爸爸把车停在了湖畔营地的柳树下。我抱着那罐新买的泡泡液推开车门,风里立刻涌来青草和湖水的气息,妈妈正踮脚解开帐篷的捆绳,爸爸已经开始在后备箱里翻找折叠桌椅,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幅被浸了金的画。
“朵朵快来帮我扶着帐篷杆!”妈妈的声音混着风穿过柳树叶的沙沙声,我举着泡泡液跑过去,看她把银色的帐杆一节节接起来,“你爸爸说这里能看到星星落进湖里,去年来的时候你还太小,记不住呢。”我确实没印象,只记得幼儿园老师教我们吹泡泡时,阳光把泡泡照得像装了彩虹的玻璃球,而此刻妈妈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来,沾着点金红的光,比泡泡还要好看。
爸爸终于把折叠桌支在柳树下,桌腿陷进软软的草里半寸。我拧开泡泡液的盖子,蘸了满满一圈肥皂水,举着塑料圈跑向湖边。风突然变得调皮,刚把圈举起来,一串细小的泡泡就顺着风滚出来,有的刚离开圈就破了,有的晃晃悠悠飘向湖面,被水波接住的瞬间,像撒了把碎钻。
“慢点跑,别摔进水里!”爸爸跟在后面喊,手里还拎着要铺在地上的防潮垫。我转身朝他举着泡泡圈,肥皂水顺着圈沿往下滴,在草叶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爸爸你看,大的!”一个拳头大的泡泡正从圈里浮出来,阳光斜斜地穿过去,把它染上橙红和淡紫,像把黄昏揉碎了封在里面。爸爸放下防潮垫,突然张开双臂朝我跑来,泡泡被他带起的风撞得摇晃起来,我笑着往旁边躲,脚下的草被踩得沙沙响,一串泡泡跟着我们的影子飞,有的落在爸爸的肩膀上,破的时候留下一小片透明的水痕。
妈妈已经把餐布铺在了柳树下,上面摆着切好的西瓜和三明治。我跑过去时,她正把最后一块草莓蛋糕放进保鲜盒:“吹了这么多泡泡,渴不渴?”玻璃杯里的柠檬汁晃出细碎的光,我刚喝了一口,就看见爸爸举着泡泡圈站在湖边,笨拙地蘸着泡泡液。他平日里总板着脸看文件,此刻却像个认真的小孩,把圈举得高高的,可风偏要和他作对,泡泡刚冒头就被吹得歪歪扭扭,好不容易有个大的飞起来,还没飘到湖面就破了。
“爸爸笨死啦!”我笑得直不起腰,举着自己的泡泡圈跑过去教他,“要这样,慢慢走,让风从圈里钻过去。”我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他的手掌比我的大好多,把塑料圈握得稳稳的,果然有一串泡泡顺着风飘出来,像串透明的小灯笼。有个泡泡特别调皮,绕着爸爸的手腕转了两圈,才慢悠悠地飞向妈妈的方向。妈妈正坐在餐布上拍照,看见泡泡飞来,赶紧举起手机,可泡泡不等镜头对准就破了,她笑着嗔怪:“跑这么快干嘛,让我拍张照嘛。”
太阳慢慢沉到湖对岸的芦苇丛后面,把天染成了蜂蜜色。爸爸打开了露营灯,暖黄的光从灯罩里漫出来,落在我们刚煮好的泡面碗里。我咬着叉子看妈妈把火腿肠切成星星的形状,忽然发现灯光下的泡泡变得不一样了——刚才在阳光下是彩色的,现在却像装着细碎的星光,从圈里飞出来时,能看见灯芯的光晕在里面轻轻晃。
“我们来比赛谁吹的泡泡能飞到灯上面!”我举着泡泡圈站起来,妈妈也放下筷子加入,爸爸假装在收拾背包,却总在我们吹泡泡时悄悄往旁边挪,好让风把泡泡送得更高些。我的袖子沾了好多肥皂水,凉凉的很舒服,妈妈的发梢也蹭到了泡泡液,被灯光照得亮晶晶的。有个泡泡真的飞到了露营灯旁边,在暖黄的光里停了一秒,突然破了,好像把一小片光洒在了爸爸的肩膀上。
夜色渐渐浓起来,湖面开始起雾,把远处的灯光晕成一团团暖黄的球。爸爸点燃了篝火,火星子顺着风往上飘,像谁把星星掰碎了撒下来。我已经玩不动了,靠在妈妈的怀里看篝火,她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和爸爸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白天的事。泡泡液放在旁边的草地上,刚才没盖紧盖子,被风吹得溢出来些,在草叶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的星星。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我们下午吹的泡泡?”爸爸突然指着天上,一朵蓬松的云正慢慢飘过月亮,边缘被月光镶上了银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真的很像,像个最大最大的泡泡,把月亮和星星都装在里面。妈妈笑着往我手里塞了块烤棉花糖,甜腻的热气糊在脸上:“明天早上起来,我们去湖边捡贝壳,说不定能捡到泡泡变的呢。”
我嚼着棉花糖,看爸爸往篝火里添了根木柴,火星子又飞起来,和天上的星星混在一起。刚才吹的泡泡早就破了,可好像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爸爸肩膀上的水痕,妈妈发梢的亮光,还有草叶上那个映着星星的小水洼。原来有些东西就算碎了,也会变成光,落在爱你的人身上。
夜风穿过柳树时,又带来了湖水的气息。我把脸埋进妈妈的毛衣里,听见她和爸爸小声说:“明年还来这里吧,带个更大的泡泡圈。”我在心里偷偷接话,还要带草莓味的泡泡液,要让泡泡飞得比星星还高,让每个泡泡里都装着今晚的篝火和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