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的夏天,蝉鸣把空气烤得发烫。我蹲在老槐树的树荫里,看着地上那只刚蜕壳的蝉,嫩白的翅膀还没舒展开,却已经拼尽全力地颤动着,想要撑起那对未来能承载它飞向高空的羽翼。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成长有时就像这蝉蜕,要在疼痛里挣脱束缚,才能看见新的天空。
那年我刚上初三,成绩像卡在泥沼里的船,怎么也划不动。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成绩单上刺眼的排名说:“你这样下去,连普通高中都悬。”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她的眼镜片上折射出冷光,我攥着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家的路上,路过巷口的修车铺,王师傅正蹲在地上修一辆旧自行车。他是个跛脚的中年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走路一瘸一拐,却把修车铺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每次经过,总能看见他蹲在地上,背微微弓着,手指在链条和齿轮间灵活地穿梭,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满是油污的工作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放学啦?”他抬头冲我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看你愁眉苦脸的,又被老师说啦?”
我点点头,没说话。他放下手里的扳手,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镇汽水递给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觉得天塌下来了。那时候我爸让我退学,说我这腿,学再多也没用,不如跟着他学修车。”
汽水瓶上的水珠顺着我的手指往下淌,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些。“那你就没觉得不甘心吗?”我问。
他笑了,用满是油污的手挠了挠头:“怎么能甘心?半夜里偷偷哭了好几回呢。但后来我想通了,不甘心有什么用?要么就认了,要么就自己找出路。”他指了指墙角一堆旧书,“你看,我那时候白天修车,晚上就抱着这些书啃,愣是把初中课程自学完了。现在不也挺好?至少饿不着,还能帮街坊邻居修修东西。”
我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能拧动最紧的螺丝,也能在账本上写出工整的字。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跛脚的缺陷在暮色里似乎被温柔地抚平了,只剩下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在自己的角落里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我翻开落满灰尘的课本,从第一页开始看起。数学题还是像天书一样难,英语单词背了又忘,但我没像以前那样摔书骂人,只是在草稿纸上一遍遍地演算,在单词本上反复地标注。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但不知怎的,听着竟有了些韧劲。
期中考试前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泡在了学习里。课间别人在打闹,我在刷题;放学别人回家,我在教室多留一个小时;周末别的同学去玩,我就抱着书本去图书馆。有时候实在熬不住了,就跑到巷口看王师傅修车。他总是不紧不慢的,拆零件、上润滑油、调试刹车,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耐心。
“急不得,”他见我总盯着手表,就笑着说,“就像这刹车,调松了不行,调紧了也不行,得一点点试,找到最合适的那个度。学习也一样,慢慢来,总会有进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修一辆变形的车筐。那车筐被撞得歪歪扭扭,钢筋都拧在了一起。我以为他会直接换掉,没想到他拿出锤子,一下下轻轻敲打着,眼里满是专注。阳光透过修车铺的窗户照在他身上,把那些油污的斑点都照得亮晶晶的。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那天,我握着成绩单,手一直在抖。总分比上次提高了一百多分,虽然离重点高中还有差距,但至少,那艘卡在泥沼里的船,终于开始往前动了。我跑到修车铺,把成绩单递给王师傅看,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非要拉着我去巷口的小卖部买冰棍。
“你看,我说吧,慢慢来总会有进步的。”他舔着冰棍,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蝉鸣也变得悦耳起来。我看着王师傅跛着脚走在前面,忽然觉得,成长或许不是非要变成完美的样子,而是像他敲打车筐那样,在不完美里一点点打磨自己;像那只刚蜕壳的蝉,忍着疼也要把翅膀撑起来。
后来的日子里,我依然会遇到难题,依然会有想要放弃的时候,但每次想起王师傅敲打车筐的样子,想起那只在阳光下颤动翅膀的蝉,就觉得有了些力气。中考成绩出来,我虽然没考上重点高中,却也进了一所不错的普通高中。去学校报到那天,我特意绕到巷口和王师傅告别。
他正在给一辆新车上牌照,见我来了,放下手里的工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玩意儿递给我。是一只用铜丝弯成的蝉,翅膀张开着,栩栩如生。
“拿着吧,”他说,“不管到了哪,都别忘了,该使劲的时候,就得使劲扑腾。”
我把那只铜蝉挂在书包上,走在去新学校的路上,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远处的蝉鸣依旧响亮,像是在为每一个正在成长的人加油。我知道,未来的路还会有很多坎坷,但只要像那只蝉一样,忍着疼也要把翅膀撑起来,总有一天,能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
成长从来都不是一瞬间的蜕变,而是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一点点挣脱束缚,一点点学会坚强。就像那只铜蝉,虽然是用冰冷的铜丝做成的,却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那是所有在疼痛里依然选择前行的人,身上最动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