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潮湿，泥泞。淅沥的雨落在屋顶，顺着棚檐落在地上，与尘泥混杂在一起，黑灰色的烟火，沾在陈稚元的鞋尖。
她站在路边的小店，提着新买的橙子，借着小片的屋檐避雨，等雨小一些，小到她可以走出去。
雨却越来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雨怎么不停呢…陈稚元静默地望着天，望着雨落下的地方，云挡住了太阳，阳光也不知道是从那个缝隙漏出来的，灰紫色的光氤氲在湿气中。
匆匆路过了些人，撑着伞的男士从她面前路过，眼神也在她身上打量了一趟。只是用余光，陈稚元也感觉到不自在，她想，可能是今天衣服太白了，或许是装橙子的袋子太红了。她没得出结论，只是又把肩膀耸紧了一些，想连同自己也装进袋子里，挤进那些橙子间。
远近之间能听到一些雨打在伞上的声音，随着人流来又随着人流去。直到有个声音渐渐向她靠近。
“陈晃，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伞。”陈晃笑着，苹果肌挤着卧蚕，眼尾扬着笑意。
真笑和假笑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比如真笑是眼睛笑，心里的愉悦洋溢在眼睛里，是旋律，是流动的温水。比如勉强的笑是用嘴角笑，脸上的肌肉向两边拧着，眼神并无波澜，嘴角挂着两朵沉云。
陈晃是前者，陈稚元则是后者。
“那谢谢你了。”陈稚元抿嘴笑着，走进陈晃的伞里。
陈晃自然地将伞往陈稚元的方向倾斜，只是风也刮了起来，雨还是打在她身上，白色的衣服，被雨打湿的形状很是明显。
陈稚元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肩膀正同陈晃的手臂摩擦着，她踩着脚步，想顺着雨的节奏走，只不过雨没有节奏，因此她总被陈晃的节奏带走，她的脚步也和陈晃摩擦着。
“姐，回家吗？”陈晃偏头，看着她。他已经比她高了许多，这样看去，正好看到她的睫毛，沉沉地垂着。
“嗯。回我家，马风那里。”
“哦。”陈晃的舌头僵在口腔。
他忍不住把视线向下移，看见陈稚元微微敞开的领口，悬在锁骨间的吊坠——镶着碎钻的小鸟。他靠着她身体微隆起的弧度，看着她被袋子勒红的手。
“姐姐，我帮你拿吧。”陈晃伸手，想拿走那袋橙子。
“不用了，我买给马风的。”陈稚元却又把袋子收回来一些。
“我又不会吃掉它。”陈晃又将手伸过去了些，扯住了袋子。陈稚元没有要给他的意思。两个人一夺一躲，袋子的耳朵也倾斜着。随着“哗啦”一声，橙子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三两个橙子滚落在泥泞中。
陈稚元叹了一声气，看了陈晃一眼。没有责怪，没有抱怨，橙子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比她的反应要响。
陈晃不喜欢她那样宽容的眼神，明明自己做了那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上次在浴室，她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是不在乎吗，是他做什么她都不在乎吗，是除了马风，她谁也不在乎吗？
几乎同时，他们蹲下去捡那几个橙子。躲在伞下，陈晃和陈稚元靠得更近。
“姐，我和你就不是家了吗？明明我们才是亲人。”陈晃这么问着，像是嗔怪，手里却掐着一颗无辜的橙子？
“这不一样。”陈稚元把陈晃手里的橙子接过去，甩了甩上面的水，又放回了袋子里。
雨下小了，风却刮了起来，细细的发丝被吹起，粘在陈稚元的脸颊。陈晃自然地伸手去帮她整理，指腹划过她的脸，撩开那些细碎的头发，别去耳后。
“怎么不一样，”顺着动作，陈晃把手停在了她的右脸，半捧着，“我和你就是家。”
他看着她，肉色泛白的唇，圆润透红的耳垂，被雨打湿了些的发尾。如果只有陈稚元在这里，该是怎样的洁白动人。可陈晃看过她的全部，她无法躲进雨里，他用回忆窥视着陈稚元，她的秘密，她的情感，她的裸体。
陈晃轻轻地吻了陈稚元一下，与其说是真情的流露，不如说是温柔的提醒。
陈稚元也没有躲开，甚至闭上了眼睛。
她太不诚实，对马风不诚实，对陈晃也不诚实。她实在没读过书中的爱是怎样定义的，摇摆不定间，她错把责任当爱情，错把占有当真心。好在她从未怪罪过自己，天平的两端再摇摆又怎样？她是握着天平的人。
“陈晃，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指哪方面，乱伦还是偷情？”陈晃又摆出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十足的轻率。
“你…”陈稚元鲜有地皱起了眉毛，她明白陈晃话里的意思不是反思，而是连同自己一起怪罪。
陈稚元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往前走。陈晃紧跟着她，撑着的伞摇摇晃晃。
“我回到家，看见你给我买的水果才追出来的，为什么来找我也不给我打电话？”
“只是给你送点水果，没什么重要的事。”陈稚元站定在车站旁。她抿着嘴，牙齿咬着嘴唇，表情显得有些别扭。
雨声和来往的车流声交叠，躁动的声响却衬得两人更加缄默。路边的积水倒影着两人的合照，被雨水打散，又重组。
“陈稚元…”陈晃直呼着她的名字，语气平淡却不太自然。
陈稚元却是诧异，她看向陈晃，嘴唇张开又合上，似乎心中有一团麻绳被拧得更紧了。
“多来看看我。”陈晃这么说着，却让陈稚元更感觉不是滋味。
好在公交车来得及时，恰如其分地停在适合的时间，适合的位置。打开的车门像是给陈稚元一个下场的台阶。
“我要走了，”陈稚元迈开步子往车走去，又顿住了脚步，“下次来会给你打电话的。”
“好，”陈晃一下子将垂着的眼睛抬了起来，“对了，姐，伞你拿着。”他把伞收了起来，晃了晃上面的水，塞到了陈稚元手里。
车门关上，陈晃隔着玻璃还在和她挥手，下次见，他说道。细密的雨淋在脸上，陈晃有些睁不开眼睛。陈稚元坐在窗边，由着车慢慢开远，眼神却没离开陈晃。
其实还是当年那样，在没有灯的屋子，在潮湿的雨天，陈稚元给陈晃擦着头发，陈晃真挚地望着陈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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