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来哀牢山的第七天,从医院出来之后,我和林回到了他的守林人小屋,警察说,如果有重要的情报一定要及时通知他们,他们已经在哀牢山附近几个村庄进行了摸排,暂时没有发现嫌疑人。
林在厨房里,我在他平常办公用的那张桌子上,翻着他的笔记本。说来奇怪,自从那天遇到偷猎贼然后被孟加拉虎和绿孔雀解围之后,我们进山的路程变得轻松了,这几天我陪林进山,倒是什么也没碰见,就是半挂在树上的蛇虫也少了。
巡林的时候,林检查了几台红外照相机的电量,又顺手拆掉了几个打了死结的捕兽网,他告诉我夏季是动物们繁殖的时候,大部分动物会选择在这个食物最充足,温度最适合的时候繁衍后代,到了秋冬季节,幼兽已经有了可以跟随母亲四处觅食的能力,所以,夏天的红外照相机最能体现这个地方的动物规模和生存状况。我表示认同,然后狠狠往自己的脖子和脚踝处抹药膏,这里的虫子太毒了,不分青红皂白钉住你就是一顿吸。林翻看着那些储存卡,不断地把他们插到播放器里,拖着进度条来来回回地看。
“你还会用电脑?”
“会一点。”他听到我的话,手明显慢了下来,不自在地摸着鼻子,“来看看这是什么。”我凑过去看,一群大象从摄影机面前走过,他们围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象,小象的鼻子走起来一弹一弹的,摇头晃脑,它被保护的很好。白天的时候,林子里走过的大多是食草动物,有麂子,有鹿,还有经常把摄像机撞歪的冒冒失失的小鸟,但它似乎并不记得这里有一个障碍物,下次经过还是会趔趄一下。晚上,时间被不断拉长,可以看见狼群压着身子从灌木丛里飞奔过去,一道一道,像银灰色的闪电,偶尔树丛上方会跳过金色的影子,也许是金猫,也许是豹子,他们花纹般迷彩的皮毛,流线型的身材为他们带来了伏击的便利,同样带来的也有杀生之祸。在林的笔记本里,能看到很多洗出来的照片,被缴获的动物制品一排排地摆在那里,高贵,雍容,失去了一切生命力,爬满了不再啮咬他们的蚊虫。
他们失去了用来观察这片天地的眼睛,因为它在一份完整的皮毛中过于容易腐烂,所以被轻易地挖去,那双曾经不停转动着的,如今烂在山深处,落叶层的下面,无止无息地拷问着他曾站立,奔跑,躲避过的土地。
林陪我看了一会,然后他说他要去烧饭了,问我想吃什么,我说能不能烧点菌子吃,哀牢山刚刚下了雨,汪曾祺在《昆明的雨》里写云南的菌子很好吃,很鲜,我想可以让林去摘点菌子吃,他应该认识的比我更多。
林于是拿着他的小篮子出门了,我总是觉得他很有意思,就像刚刚我一说要吃菌子他就出门去采了,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高高的人背着个矮矮的小框子,不知道还会采什么回来。
屋檐上的水还在不断啪啦啪啦地往下滴,我坐在桌子前,翻着那本笔记本。
“绿孔雀与蓝孔雀最大的不同就是,蓝孔雀头顶的冠呈花朵状四散开来,脖颈的毛是羽绒状的,并且雄性比雌性艳丽的多,而绿孔雀不仅雄性雌性都会开屏(当然雄性的尾羽更长更美丽),脖颈的羽毛呈鱼鳞状分布,而且头顶的冠是直接升起来的,没有分散。蓝孔雀是印度来的品种,而绿孔雀则是经常出现在中国神话故事里的鸟类,他们往往结为伴侣之后不离不弃。”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两只绿孔雀,倒在笼子里的那只,脖颈处是鱼鳞状的,可以确认是绿孔雀,但是可惜看不清尾羽,不能确定雄雌,而之后那只和老虎一起离开的,有长长的尾羽,可以确定是一只雄性。
“…,叮…”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看了一眼号码,没有显示地区,于是按下拨通。这是我的备用机,平常跟励书记汇报聊天,或者跟林下山买东西我一般不用这台。
“你小子,咳咳,差点想干死我?我被条子追了半天,最后还好是脱身了,才来给你打电话。”
“怎么会呢,老头,我这不是让那家伙相信我么,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当年林岳养的孔雀确定是一雄一雌么?”
“林岳和你爷爷周岱泽有一套自己的依据孔雀联络的方式,我作为线人连那两只孔雀在哪里都不知道,所幸老爷子临死前漏了口风,告诉了我那两只绿孔雀的位置,可这玩意只能用一次,还好最后我赌赢了,让我一个伙计带着枪去把那两只鸟赶走了,没让那份情报留下来,但具体是什么样的鸟,我不知道。”
“你听好了,绿孔雀雄雌分的也很清楚,如果是用来交换情报的,一眼就能看出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也就是说,如果林岳和周岱泽真的有这么一套体系在运转,这两只孔雀应该让别人分不出来才对,不是么?”
我扶额思考了一会,暂时想不出答案。
“你,现在在哪里?”
我话锋一转,开口问他。
周晏明那边的信号很差,我必须很快地确认他的位置。
“害,在阿什村这边,那帮条子肯定不走回头路,我抄了条近道回来了,老子的枪还丢在那里了,不过这里离我们大本营倒是近,等我再叫点人,把那窝条子端了,你也可以顺理成章回来,我给你二把手做。”
“所以,你这次这么有把握,是真的抓到了“清平”?”
“不是,这环呢是上个月一个缅北来的大客户进林子时候捡到的,刚好被我收了,你说说,巧了么这不是,我呢手里刚好有只打来的半死不活的绿孔雀,索性呢打算把林川浩做掉,你倒是好,差点把你老子一刀捅死。”
“你以为别人不知道我是你儿子,进山的时候上上下下给我搜过一遍的,不这么做,别人怎么相信我跟你没关系?嗤,我看就是你手下那帮人太废物,一个个枪法跟光头强一样,连个小警察都射不中,不过留着也好,他们这几天在山里面到处找人,网是越洒越大了。你可得藏好点。还有,没事别打这个电话。”
不等对方回答,我挂了电话。
林川浩刚刚回来,在门口洗手,我过去开门:“呦,采了这么多呢?”
他冲我腼腆地笑了笑:“从小采这个的。”
篮子里是一大把子菌子,还沾着水,不用加什么佐料,只是煮个大概半个钟,加点菜,放点肉,就鲜的出奇。
“吃完饭你陪我下山,我要去村子里看看,家里米没有了。”
我点点头。
“话说,我还不知道你出生的那村子叫什么呢?”
林一边往锅里加水,一边把熏的透透的腊肉从梁上取下来。
“阿什村。”
我笑了笑:“行啊,待会陪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