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哈！哈！”

喘气声和奔跑声在狭窄的洞穴中回响。虽然只有一双腿，女人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不过她背后仿佛还有数十倍于她的步伐奔涌而来。

“出口！出口！”

前有刺目的阳光，后有嘹亮的怒吼。女人本能的选择前者，先离开洞穴再说。

“到了！到了！”

洞穴出口越来越近。女人伸出手，想要触摸阳光。女人加快了脚步。

“温米！温米！”

女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喊出这个名字。在如此紧急的境况下她居然还敢停下脚步，惊慌地左顾右盼。

“你在哪！你在哪！”

女人死命呼喊，除了越来越近的怒吼什么都没有。女人任由自己消失在怒吼中。

······

莱伊猛然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实验室天花板。梦中的洞口原来是头灯在天花板上留下的圆形光圈。

“温米！”莱伊就像挨了一鞭子，突然坐起来。出于军事素养她只在心中喊出这个名字。莱伊猛一转头，看见温米也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不省人事。

“温米！”莱伊连滚带爬来到温米身边，跪在地上将她捧在怀里，隔着防护服都能看到她浑身都写满愧疚与懊悔。哪怕看到了透明面罩上时隐时现的水雾以及均匀起伏的小胸脯，莱伊都没法松口气。她很想掌自己的嘴，甚至右手都已经颤巍巍拿起来了，但即将打上去的时候她还是停了下来。随后她整个人都瘫软了，靠在一个又冷又硌人的竖着的东西上。先前所有的坚定和自信仿佛统统都被她踩得稀烂并一脚踢开。如果不是莱伊的身体只有那么大，我们还以为温米睡上了席梦思软床。

不过莱伊并没有哭，更没有再责难自己。她伸手让调整温米体位使之舒适后，就任由自己摊着，亦任由温米安然卧着。她仅转动眼珠观察四周，这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实验室，听起来并没有感染者的动静。她微微扭头，看到和鳐鱼湖下的传送器一样的结构。看来这里是传送器指定的终端。除此之外，她收集不到更多信息。这时一道浓雾凭空出现，模糊了她的眼，使她什么都看不见。战争迷雾又回来了，莱伊必须着手驱散它，再纠缠于自己的错误不但没有意义反倒会进一步扰乱军心。不过既然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又不想让懊悔充斥大脑，那就关闭思维的大道，任由颅内空空如也。等温米醒来再思考下一步行动也不迟。

就一般的标准而言，这不算是她十多年从军生涯中捅出的最大的篓子；但对于她个人而言，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遇上这么大的麻烦。军人处于陌生环境中是常态，若只有她一人，无论是由于可控还是不可控因素落入此境地都能想办法尝试逃离。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多了个温米。温米现在本应该好好地在娜仁图亚的部落里玩耍，或者教部落里的厨子们几样新菜。反正最最不应该的，就是和这个自大狂莱伊一起被传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蝎七号地下实验室。是的，她活该受着这个名号，不仅她把温米拖入了这么棘手的麻烦，还因为她连装备都没带全。就现在的情况而言，她应该带上她那个就只有拳头大的电石灯（根据氧气浓度不同火焰颜色差异巨大），谁知道这里的空气是不是有问题！如上一章写的那样用火柴也可以，但火柴就那么几根，若用电石灯只需要闪一下观察火焰颜色即可，消耗的资源数量一目了然。虽然她在昏迷过程中并没有咬住氧气管，所以空气质量是没问题的。运气更好的是，胸前的盖革计数器也没响。

当然，就算出了这么多问题，莱伊现在已经迈出力挽狂澜的第一步——保持冷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温米缓慢醒来，并伸了个大懒腰。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看到莱伊上身只穿着黑色背心，头戴奔尼帽，正蹲在旁边面无表情地整理装备，这才发现自己的防护服已经被褪下。莱伊的迷彩外套给小姑娘当了被子，大人的体温给她在墙上勾勒出一张床。

“莱伊。”温米小声呼唤大人的名字，同时打量四周，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温米！你终于醒了！”听到小姑娘的声音，莱伊丢下手头的活跳到孩子跟前：“你有没有不舒服？”

“温米没有不舒服。”

“好孩子！”莱伊的所有情感凝聚成一抹笑容，还有伸向孩子脑袋的手。

“我们现在在哪里？”小姑娘眨了眨小橘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得马上找路出去。”莱伊侧头看温米倚靠的东西，也是一台传送器，却没有线圈。

“好的。温米知道怎么做。”温米将外套收好，递到莱伊手上后才站起来。

整理好装备后，两人按照潜行-暗杀的程序在设施里前行。没有一只感染者，且很多走道都被炸塌，唯一的通路的尽头是一个电梯井，电梯门洞开。莱伊扶着墙往下看，将头灯功率调到最大才能勉强看清坠落到底部的电梯和电梯门。不过电梯井侧壁的维修竖梯还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有十几层楼高，40米的绳索可能不够用。而且这个梯子年久失用，上面全是灰，而且天知道有没有螺丝松动。要是有点差池那就全完蛋。”莱伊转头看了眼温米，小姑娘眼里溢出一丝茫然。莱伊小声叹了口气：“没办法，暂时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虽然我们有糖，可以撑些时日；但水呢？两个水壶两三升水也就够续命几天。现在天知道我们在哪，肯定只有靠自己摸索。”莱伊举起右手看表，“现在确实有指南针，但它只能指那里是东南西北，而且鬼知道这附近是否有磁铁矿这种扰乱方位。如果是在地面，我或许能通过指针和指南针结果对比，至少能算出一个大概的位置来。但现在我深埋地底，这个磁铁疙瘩屁用没有——唉，算了。反正现在要么饿死要么摔死，不如摔死了来个痛快！”莱伊所说的方法是先利用机械指针与太阳位置寻找真南方，然后再以指南针显示的磁偏角估计位置。

于是莱伊在温米面前蹲下，郑重地搭在她的肩上：“温米，好孩子。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抵达这个电梯井底部。不过你也看到了，除了爬那个竖梯没别的办法。”莱伊忍不住哽咽一下，“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绳子长度剪掉一半。要是——唉，算了——温米，我实话告诉你，你现在的能力已经不输好多我认识的大人。我们能否再次回到地面，光靠我是不够的了。我们必须相互配合。温米，你必须相信自己，你的能力已经完全可以胜任我的同伴。现在就是你证明给你自己看的时候。”

莱伊拿出绳索，将一头交给温米：“我会将另一头系在身上，以它做安全绳往下爬。你得将它握紧。”莱伊顿了一下，“如果绳子有绷紧，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温米会死死抓住绳子。”

“是的，你应该死死抓住绳子。无论下面传来什么动静，就算绳子完全失去张力你也得握紧。如果我确认底部安全，我会闪三次头灯告诉你，然后上来接你。不过万一我有任何不测，你应该也知道怎么做吧。”莱伊看了眼温米腰间的左轮手枪。

“温米知道。莱伊请放心。”温米的眼神非常坚定。

“好孩子！开始吧！”

竖梯跟焊死了般坚固，莱伊顺利抵达。莱伊报平安后，站在电梯口观察情况：这里已经是天蝎七号的一个地下出口，一踏出电梯门就豁然开朗。正前方是黑漆漆的洞穴，头灯照不到尽头。电梯口右侧的墙下有一具穿着白大褂的骷髅，它周围全是吃光的食物和水。骷髅手边有一个笔记本，莱伊满意地点头，打算等待接温米下来后再看。

如蜘蛛一般迅速爬上去后，莱伊和温米一起爬梯子下去。温米在下方，用绳索和莱伊固定在一起，保证她哪怕不慎失足都能保证安全。

莱伊这才抬起表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但由于长久昏睡这才感到些许饥饿。莱伊让温米坐到一旁吃东西，自己翻开笔记本。除了孤独地等死而引起的胡言乱语，莱伊还在里面提取出些有价值的信息：

“‘那只传说是由某种古代印第安巫术召唤出的巨兽，就住在不远处的地下神殿里。它的吼叫如同穹天炸雷，它的脚步如同山崩地裂。它的唾沫能够融化人肉，它的鼻息能够点燃人骨！’‘它杀了所有人，只有我一人跑得快！’‘那些该死的资本家，为了利益敢于葬送科学家的生命！他们炸塌了所有通道，丢下我一个人在这等死！但那妖物把守着唯一的出口，但我不敢过去！那边可以通往美军驻扎的地堡！希望军人忍受不了它的鼾声！’啧啧啧，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把这头地下野兽消灭了就能出去了！我知道现在加德斯登周边还在用的军事地堡的位置，如果它确实是在那附近！”莱伊激动得昂首挺胸叉起腰，“不过这人的描述和娜仁图亚说的有些区别，她口中的巨兽无非是些超大号的蝾螈，虽然看着可怕但开两枪还是会被吓跑，对有武装的人类根本没有威胁。而且她也没说它们会吐火吐酸，更不是冰窟——或许我已经不在加德斯登了——没关系，只要抵达美军基地，那就成功了一大半了。”莱伊的自信心又回来了。

莱伊收起笔记本走向温米：“温米，我已经知道怎么出去了，只要穿过前面的一个地下神殿，就可以抵达一个军事基地，然后我们就能回到地面了。只需要比原计划多花一天时间。”

“太好了！”小姑娘笑开颜。

“好孩子。”莱伊抚摸温米脑袋，“现在你得随时跟着我，你随时可能都会派上用场。”

“好的！”

沿着洞穴走了几分钟，两人抵达一个地下沟壑，莱伊靠扔石头估算它有上百米深。有一座现代混凝土小桥跨河而过，对岸是一个在岩石内部凿出来的建筑，与其说是祭坛更像是一个地下城堡。露出部分不算大，不过几条自门外往里延伸的血爪印让温米不禁咽了口口水。两人走近祭坛门，果然听见传出沉闷的呼吸声。莱伊打开在笔记本里夹着的神殿地图规划路线：

“他说这玩意是探测搞清楚神殿结构后，再找了个印第安神棍施法召唤出来的。不过实际上，或许就是这个现代731里的一个医学疯子搞出来的生化怪物，然后囚禁在这，又控制不了才惹出这么多麻烦。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天蝎七号要把路都炸塌——嘶！那要是这样说的话，那美军为图省事或许也会把通路炸了，不然我们现在应该不会听到呼吸声——不过我现在除了先消灭它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走过最初的长廊，来到第一个房间，差不多20多米见方。房间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人形石雕，正对外部，双手叉腰微微躬身，无声地告诉别人若敢擅入我就一脚踩死你（不过莱伊和温米对此心中毫无波澜）。房间由四个十来米高的石柱撑着，巨像左右两侧、两根柱子之间，分别有三名黑乎乎的石头兵卒。它们无不立正站定如同商店里的假人。

“这是在办家家酒吗？”莱伊微微歪头默默反问巨像。

根据地图，召唤巨兽的区域在神殿正中的一个有60米见方的巨大房间。为了体现神棍的法力，人们在房间正中央挂了一盏豪华大灯，在房间中线摆放涂黄色和红色油漆的国王椅，甚至还有红色地毯。不过房间里还多了不少胡乱泼洒的血迹，和许多散落并破碎的人骨，这些就权当这皇宫里满地的金银珠宝。莱伊趴在门框后观察，无翼弩依托墙壁往里瞄准，头灯功率开到最大了都才能勉强照出巨兽的影子：它看起来只是一个巨人感染者，站在国王椅的正前方。不过和普通的巨人感染者不一样的，是它合身地穿上了如同古英格兰国王般的全套盔甲，还是金黄色的；还有如同古尔丹般的盘虬错节的硬质分叉。更有趣的是，莱伊看到它头顶还有一个王冠，她差点就笑出来了：

“还挺讲究的嘛。我看那所谓的黄金铠甲就是一套用废铜涂了黄漆和红漆装模作样的！不过我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它弄死。我现在只有1公斤B炸药，还算有点威力，但把它炸烂是远远不够的。”莱伊闭眼略微思考，“或许我可以把它引到门口摔死。我得好好规划一番炸药用量。”

莱伊蹲下对温米耳语：“温米，好孩子。现在我要将怪物引到外面去摔死。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到对面的房间里等我回来。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当然！”小姑娘笑容很单纯，但语气已经成熟。

“好孩子。走吧。”

莱伊将B炸药和箭头都拿出来，陈列好后发现箭头数目不足以将“巨兽”引出去。莱伊经过短暂的纠结，终于说服自己必须浪费几颗子弹，她必须至少留下五支箭。她计算好用药量，最后摸了摸温米的脑袋就出发了。温米乖乖坐在墙角，每听见一次爆炸声，随之就是一阵感染者的哀嚎，还有卡车相撞的巨响。声音越来越小，说明莱伊行动非常顺利。小姑娘也笑得越来越开心。

“最后一点了。”莱伊已经回到桥对面，此前“巨兽”甚至将巨像都撞倒了。这忠诚的守卫或许直到碎成几块都无法想象自己将守卫千百年的居然是一个现代人体实验产生的怪兽。它想向莱伊哭诉，却被自己沉重的身体激起的巨响掩盖。

“我必须抓准时机，让它走侧路落入深渊！”莱伊左手拿着手枪，右手扣着无翼弩的扳机，英姿飒爽站在道路中间。枪支的声音产生于击中之前，爆炸弩箭的声音产生于击中之后（无翼弩击发的噪音相对于爆炸噪声可忽略不计），莱伊利用这样的原理，可以实现人不动而声源动。

莱伊朝天开了一枪，“巨兽”呜哇呜哇地沿着走廊横冲直撞而来。莱伊立马丢开手枪，举起无翼弩，在它冲出来的前一刻朝侧面开火。

“吼啊！”感染者被新的声源吸引，才不管脚下有没有路！莱伊慢条斯理地走到悬崖边，发出啧啧声。莱伊看到，连大自然都憎恨这个罪恶的人造生物，在它摔成肉泥前都要割其肤剐其肉。

“我太慢了，温米等太久了。”莱伊捡回手枪，脚步如同她射出的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