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夜色像被泼翻的浓墨，沿着火锅店的玻璃窗缓缓爬升，将窗外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黄铜火锅里的牛油汤底正“咕嘟”翻滚，红亮的油花裹着花椒与干辣椒，把辛辣的香气泼洒得满室都是。莫晓阳蜷在卡座最里侧，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尖随着筷子的动作欢快地扫着桌面，夹起的毛肚在锅里七上八下，溅起的油星子差点落在许宋知的黑色衣服上。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许宋知往旁边挪了挪，银灰色的狼耳抖了抖。明明比在座的人都小几岁，说话时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莫晓阳把毛肚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许队你不懂，这可是教练特许的‘放纵餐’！为了下个月的联赛，我们都快把水煮菜当主食了——”话音未落，喉咙里突然发出“嘶哈”的抽气声，眼眶瞬间红了。

“又烫着了？”牧似锦连忙递过冰酸梅汤，细白的手指捏着杯壁，耳尖泛起浅粉

许宋知没忍住笑，伸手揉了把莫晓阳的头发：“说了让你别着急。”指尖刚碰到对方柔软的狐狸毛，手腕就被轻轻攥住。凌烟否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他的手腕往回带，另一只手自然地拿起漏勺，将锅里翻滚的花椒捞了个干净。他怀里抱着个小熊挂件，巴掌大小的绒毛上沾着点火锅味，黑纽扣眼睛转了转，忽然用爪子轻轻拍了拍许宋知的手背。

“小心油星子溅到衣服上。”凌烟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狼耳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浅金。他说话时始终看着许宋知，余光扫过莫晓阳时，原本咋咋呼呼的人突然蔫了，乖乖坐直身子扒拉碗里的米饭——没人敢在凌烟否面前造次，哪怕他总是笑着，那笑意也像裹着冰碴，让人莫名发怵。

许宋知的耳根倏地发烫，挣开他的手嘟囔：“我自己会注意。”话虽如此，却默默把胳膊收了回来。他知道凌烟否的性子，看似纵容实则步步为营，就像此刻，对方已经不动声色地把一盘雪花肥牛推到他面前，那是他偏爱的部位，肥瘦相间得刚好。

何思锐这时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目光落在牧似锦身上时，原本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虾滑好了。”说着夹起一团粉白的虾滑，轻轻放进对方碗里，动作自然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牧似锦小声道了谢，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许宋知看着对面互动的两人，忽然想起选队长时的闹剧。当时教练第一个提名何思锐，这人只淡淡撂下句“怕麻烦”便低头涮肉；后来众人想推欧霞，那位老打野却在罚了牧似锦半次训练量后，被对方红着眼眶的模样软了心，最终还是把队长徽章塞给了自己。

许宋知再次低头时撞见小熊投来的促狭目光，这是凌烟否用特殊能力赋予生命的“信使”，能看见、能思考，还能把看到的一切传递给它的主人，但是许宋知只知道她有生命力，但是不知道它可以把看到的一切传递给主人。

“多吃一点吧，这个肉丸不错。”凌烟否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笑意。他正把涮好的肥牛卷蘸满麻酱，递到许宋知嘴边，“多吃一点，看你瘦的，一阵风都可以把你刮走。”

许宋知猛地偏头，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啊！”嘴上硬气，却还是张嘴咬住了肥牛。温热的肉汁混着麻酱在舌尖化开，像极了小时候偷偷躲在楼梯间，凌烟否塞给他的那半块草莓蛋糕。

邻桌传来低低的笑声，许宋知的狼耳耷拉下来：“笑什么笑啊，还不赶紧吃你们的放纵餐。”

“都吃饱了吗？”何思锐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男人已经擦干净嘴角，目光扫过在座的人，最终落在牧似锦身上，“我在基地订了点甜点，现在应该到了。牧似锦，跟我去趟旁边的动漫店？”

牧似锦愣了愣，抬头时撞进何思锐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暖黄的灯光，看得他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点头：“哦、好。”

两人走后，卡座里顿时空了大半。许宋知看了眼窗外，夜幕已经彻底沉了下来，路灯的光晕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回去回去！”莫晓阳立刻响应，狐狸尾巴兴奋地翘起来，“我新到的游戏机还没拆封呢，许队你陪我打两局？就两局！”

“你自己回吧。”凌烟否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许宋知身上，“我带宋知去趟超市，买点饮料和零食放他房间。”

许宋知的耳朵动了动。怀里的小熊突然用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替他高兴，却没注意到凌烟否投来的警示目光——这只小熊最清楚，哪些话该说，哪些事该藏。

　　许宋知确实有想囤一点东西在房间里面的想法，不过也只是他苦怕了。这事除了自己，只有凌烟否记得。小时候住在那个压抑的家里，每次被父亲打骂后，凌烟否总会偷偷塞给他一瓶橘子汽水，说“甜的能压掉苦的”。

“那莫晓阳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许宋知还是不放心。他记得有次这人自己去买奶茶，愣是坐错车跑到邻市，最后还是欧霞带着全队人去车站捞人。

“包在我身上！”莫晓阳拍着胸脯保证，狐狸尾巴挺得笔直，“我这次带了导航，还存了基地地址的截图！”说着抓起背包就溜，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头冲许宋知做了个鬼脸。

卡座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凌烟否站起身，很自然地牵住许宋知的手：“走吧，去超市。”

许宋知像被烫到般猛地甩开：“害不害臊啊你？”街上往来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落在那只刚刚松开的手上。

凌烟否的手僵在半空，随即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狼耳耷拉成三角形：“不能牵吗？”他知道许宋知吃软不吃硬，尤其是这副委屈的样子，总能让小家伙瞬间破防。

果然，许宋知的耳根更红了，别扭地把手塞回他掌心：“牵就牵，别摆出这副样子。”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时，他悄悄蜷了蜷手指——其实他并不讨厌被凌烟否牵着，只是这份亲昵让他心慌，像踩在薄冰上，怕一不小心就掉进名为“哥哥”的深渊里。

超市的冷风吹得人一激灵。许宋知直奔冷藏柜，指尖在一排橘子汽水上扫过，最终停在最角落的玻璃瓶款。那是停产多年的老牌子，上周他只在训练室提过一句“小时候常喝”，没想到凌烟否真的找到了。

“要这个。”他拿起两瓶放进购物车，耳朵微微动了动，假装没看见凌烟否眼底的笑意。

凌烟否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看着许宋知往车里扔辣条、薯片、巧克力，像只囤积过冬食物的小兽。那包印着草莓图案的棉花糖被小家伙攥在手里看了三秒，又偷偷放了回去，动作快得像做贼。

“想要就拿着。”凌烟否把棉花糖重新扔进车里，“又没人跟你抢。”

许宋知的脸腾地红了：“谁想要了？”嘴上这么说，却没再把棉花糖拿出去。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的哥哥总会把妈妈给的草莓棉花糖塞给他，说“男孩子吃点甜的长个子”，后来家庭支离破碎，再也没人给过他棉花糖了，他甚至连妈妈和哥哥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少买点垃圾食品。”凌烟否伸手去拿辣条，却被许宋知拍开手背。

“我就买！你管不着！”小家伙瞪圆了眼睛，狼耳支棱起来，又多拿了两包辣条塞进车里，像在宣告主权。

凌烟否摇了摇头，没再阻止。他知道许宋知的脾气，越是压抑越要反弹。这几年小家伙跟着那个赌鬼父亲，吃了太多苦，好不容易让自己逮着机会跟他见面，该让他任性一点了。

到收银台时，购物车已经堆成了小山。许宋知看着收银员扫码，突然想起什么：“三袋子东西，我们怎么拎回去？”

凌烟否拎起最重的那袋饮料，又把另外两袋叠在上面，轻轻松松就扛在了肩上：“我拎就好。”他比许宋知高出一个头，宽肩窄腰的身形裹在黑色卫衣里，透着藏不住的力量感。

“不行，分我一袋，不然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呢。”许宋知抢过其中一袋，刚拎起来就踉跄了一下——里面塞满了玻璃瓶装的汽水，沉得像块石头。

凌烟否轻笑一声，把零食袋换给了他：“换一袋吧，这个轻。”他故意把最重的袋子往自己肩上又挪了挪，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许宋知的手背，看着对方耳尖泛起的红，眼底的笑意深了深。

走出超市时，晚风带着凉意扑过来。许宋知缩了缩脖子，刚想把外套拉链拉上，就被凌烟否按住了手。对方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他脖子上，雪松味瞬间包裹了全身——那是凌烟否用的洗衣液味道，和小时候那个总爱抢他零食的少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别感冒了，明天还要训练。”凌烟否的指尖擦过他的喉结，带着微凉的温度。

许宋知的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说“不用”，就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小熊挂件正趴在许宋知的口袋上，黑纽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何思锐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纸袋，牧似锦怀里抱着几本漫画。

“好巧。”许宋知率先打招呼，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零食袋，又拍了拍口袋里的小熊，让它不要乱动。

牧似锦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莫晓阳呢？你们让他一个人回去了？他上次去买奶茶，差点坐错车去邻市……”

“我让他打车了。”许宋知想起莫晓阳信誓旦旦的样子，忍不住皱眉，“还发了定位，应该不会有事。”

何思锐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袋子上，又很快移开：“一起打车回基地？”

许宋知的脸瞬间红透了。他看见凌烟否冲小熊投去一个极淡的眼神，那只小熊立刻蔫了，乖乖趴在衣服上不动了。许宋知完全没发现异常，只是低头小声问许宋知：“回去我们分一点东西给他们吧？才发现买的好像有点太多了，我们也吃不完。”

　　凌烟否揉了揉许宋知的头：“你想给就给，又没有说不行，你问我干嘛？重吗？要不还是三个袋子都给我拎吧。”

　　“别，我还是拎一个吧，你这样看着怪辛苦。”凌烟否不知道的是，许宋知那双白皙的手早就被勒红了。

　　几个人没有什么意见，就一起打车回了基地。

出租车停在基地楼下时，莫晓阳正蹲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转圈，狐狸尾巴烦躁地扫着地面。看见他们下车，立刻扑过来：“许队！我手机没电了！打不了车也进不去基地，我连钥匙都没有带！”

“说了让你别乱跑。”许宋知敲了敲他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备用门禁卡。凌烟否已经拎着购物袋往楼上走。

基地客厅的灯亮着，欧霞坐在沙发上擦奖杯，看见他们进来，抬起头笑了笑：“回来啦？何思锐订的提拉米苏在冰箱里，说是你爱吃的。”

许宋知的脚步顿了顿。他确实爱吃提拉米苏，可这事只跟凌烟否说过。他看向何思锐，对方正把漫画递给牧似锦，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仿佛刚才的事与他无关。

“发什么呆？”凌烟否把一块提拉米苏塞进他手里，“再不吃就化了。”

“哎，催啥催，我歇一会还不行？”许宋知咬了一口，甜腻的奶油混着咖啡的微苦在舌尖化开，像极了凌烟否给人的感觉——温柔里藏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莫晓阳抱着游戏机打哈欠，突然喊：“许队！凌哥！你们快来！这个新出的双人模式超好玩——”话音未落，就被凌烟否投来的目光冻住，识趣地闭了嘴。

许宋知把最后一口提拉米苏塞进嘴里，看了眼靠在窗边的凌烟否。对方正低头看着手机，狼耳在月光下轻轻动着，侧脸的轮廓和记忆里那个少年渐渐重合。他突然想起傅渊明说的话，那个所谓的“网上对象”，他倒也想要谢谢傅渊明的擅自主张了，因为他确实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对象。

“看什么？”凌烟否转过头，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像水，“要不要来局游戏？”

许宋知别过脸，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谁、谁要跟你玩。”话虽如此，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游戏机那边挪了挪。

客厅里的灯光暖黄。许宋知悄悄瞥了眼凌烟否的口袋，那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藏着什么——或许是零食，或许是别的什么，但他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带出来的那只小熊，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小熊并不在自己的口袋里，随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在凌烟否那。

他不知道凌烟否为了这场重逢，布局了整整三年；更不知道自己房间的墙后，藏着凌烟否买下整支战队的股权转让书。此刻他只知道，嘴里的提拉米苏很甜，身边人的目光很暖，或许这样的“重逢”，也没那么难接受。

凌烟否看着许宋知别扭的背影，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戒指盒，口袋里的小熊从他的口袋里溜出去。那是他准备了三年的礼物，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我想以爱人的身份，陪你长大，要你快乐，让你幸福。”他知道解开误会还需要时间，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陪这个别扭的小家伙慢慢走下去。

月光洒进来，落在五个人身上，也落在那只趴在凌烟否腿上的小熊身上。小熊的黑纽扣眼睛转了转，悄悄把看到的一切传递给它的主人——客厅里的少年看着有点焉焉的，但嘴角却偷偷扬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