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雨一直没停，不过清早总算有了太阳。带着潮意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微腥，一下雨连带着温度也降了不少。
东方末刚把车停下，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摩托车轰鸣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洛小熠骑车停在了一旁，后面坐着凯风。
？？？
东方末忙不迭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从座位上下来，“稀奇，你俩这是又搅和到一起去了？”
照他看来，洛小熠对这种事就跟闹着玩儿一样，要管不管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洛小熠挑眉想说些什么，但突然想起身后还坐着凯风，又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凉嗖嗖地丢下一句：“与你无关。”
凯风下了车，摘掉头盔递给洛小熠，结果被对方用指尖在手心轻挠了一下，险些没拿稳。他下意识看向洛小熠，只对上一双笑意不明的眼睛。
他盯着面前人看了几分钟，脑海中突然闪过昨天晚上的一些事。
那个吻结束后，两个人就在雨里淋成落汤鸡，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一个眼里跳跃着火花，热烈又大胆；一个眼里闪过一瞬的明亮，又很快归于暗淡，只是多了震惊与迷惘。
后来是洛小熠看雨没有要停的架势，反而越下越大，担心再这么淋下去会直接把面前呆愣愣站着的人冻出毛病，拉着他进了楼道。
凯风似是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看看一身狼狈的洛小熠，又看看被人丢在外面的摩托车，所幸有站牌帮着挡了雨，否则洛小熠明天怕是没法骑了。
他默默垂下眼睑，踌躇了一会，慢慢出声，“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要不然在这里先避一避。”
狭小的楼道一个人走刚刚好，两个人就显得挤了。
凯风用了些力气想把手抽回来，洛小熠却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径直拉着他走上了楼梯。
昏黄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把两边墙上贴着的小广告照得分明，他们肩膀挨着肩膀，确实挤的够呛。
凯风绕开走廊堆积的杂物，掏出钥匙开门，房间里面的陈设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需要水吗？”凯风把湿透的外套脱下来，扔在一只洗衣盆里，得到答复后顺手拿了一只一次性纸杯，然后把水壶拿去加热。
外面阵阵寒风不断涌进，得到应允后洛小熠便走进屋内，然后反手把门带上，因为没有看见待客的沙发，只好坐在床尾。
他只觉得这个屋子又冷又清又空，没人说话的时候，静得针尖落地可闻，换个胆小的人，住都不敢住。
由于对凯风的生活环境实在感到费解，不由得开口询问:“凯风，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对方拿着水壶走出来，神色淡淡，“对。”
“……那你父母呢？”
凯风语气平静：“母亲去世了。”
“那你父亲呢？” 话刚出口洛小熠便感觉自己太唐突了，慌忙要开口致歉，而对方却并不在意，把水递给他。
“死了。”
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以至于让人分不清说的是真话假话又或者气话。
洛小熠看着面前人平静的面容，低头喝了口水，半晌后轻轻说道:“我和你也差不多。”
洛小熠的母亲在他初一那年去世，父亲忙着生意，这几年连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除了定期给生活费，一年到头话都说不上半句，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凯风有些诧异，毕竟洛小熠在学校里是天之骄子的存在，自然被所有人往高处捧，也便都默认了他的一切全都完美。
饶是上辈子他们相知相熟，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交心。凯风有些恍然，原来曾经的他们对彼此的所有相识也不过只是停留在表面罢了。
洛小熠把纸杯随手放在一旁，笑了笑，“都是没人管的家伙。”
“不过，”他慢慢站起来，与面前的少年对视，“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
“你有我。”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凯风从回忆中抽回神智时，洛小熠仍然手里拿着头盔，浅浅地笑着。他定定地看了这人几眼，冷不丁出声，“你可以随时退出。”
洛小熠有些愣怔，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凯风声音有些低沉，“一周之内，你想退出随时可以。”
但如果事情真的定了，一周过后，洛小熠就再也没有退出的权利。
凯风承认，重来一世，他仍然会不由自主地贪恋温暖。
洛小熠笑了笑，然后走到凯风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需要我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你一次吗？”
让所有人看到，这样就算想反悔也没有余地了，眼前这个洛小熠的胆子远比凯风记忆中要大得多，也疯得多。
凯风诧异抬眼，却见洛小熠已经转身离开了，跑到车旁边去拿自己的书包。
一旁的东方末: “？？？”
东方末本来就搞不清楚状况，现在更茫然了，“什么昨天？什么退出？你们在说什么？”
洛小熠收回目光，扫了他一眼，觉得东方末怎么这么八卦：“不该问的别多问。”
最近分班在即，可以说是一场大规模洗牌，排名表上每隔十五个人中间都会划分出一条线，如果后期没有异军突起的情况，基本上就定下来了。
期间罗老师还特地召开了一次家长会，着重强调这次分班的重要性，班上一些学渣刺头不痛不痒，但架不住他们父母紧张，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张罗着联系补习班。
火箭班和科技班之间是有区别的，而科技班和普通班之间又有着一段差距，就算挤不进火箭班，但也不能掉到普通班去，这是大多数家长的想法。
蓝天画也被她妈妈烦的一个头两个大，课间无不抱怨的对凯风道：“我这个成绩，我妈还非得让我挤进科技班，补习老师说的那些我好多都听不懂。”
天画基础薄弱点，但其实挺聪明，凯风把她刚做的试卷翻开看了眼，“好好听课，说不定能挤进去。”
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一个成年人了，对于一个高中生，只能这么劝，虽然学不学的主要靠自己，环境只是其中一个次要因素。
蓝天画对他说:“我听老师说了，你去火箭班肯定稳了，到时候换了新地方，你可别又被人欺负。”
成绩好和人品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十班有几个火箭班的苗子就不是省油的灯，总是打压嘲笑成绩比自己好的人，在背后玩阴招。蓝天画还真担心凯风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也不一定，”凯风笑了笑，“说不定我还跟你一个班。”
“你开什么玩笑。”
说话的人倒是没看出一点开玩笑的样子，跟讨厌的人一个班，倒不如跟熟悉的人一个班，反正在哪儿都是学，他轻按着手中的笔帽，心底依旧想从这个泥潭中抽身而出。
班长沙曼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手里拿着一摞学杂费的明细表，挨个发下去：“这是上次的教材费，大家明天记得把钱带过来，然后统一交到我手里，千万别忘了。”
学校老师为了提高升学率，课外找了很多套卷让学生购买练习，是笔不小的数目，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一个月写的卷子摞起来能堆成一座小山。
凯风扫了眼学杂费明细，然后叠起来，放进了口袋。
小巴趴在宿主肩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看红单子，又瞧瞧凯风，“你是不是没有钱啊？”
凯风笑笑，反问它:“你有吗？”
小巴不太好意思，挥挥短翅膀飞到宿主面前，有点害羞地小声道:“我也没有。”
它一颗球，上哪里找钱呢，要电它倒是有不少。
凯风确实没什么钱，哥哥在外面躲债，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过人影了。自己只有母亲去世后留下给他的和假期固定出去做兼职攒的钱勉强过日子，但也是捉襟见肘。
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决定再压缩一下饭钱，这样还是学杂费还是够的。这时他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重新抬头问躺在自己习题册上打盹的胖球:“你昨天晚上在和谁说话？”
小巴迷迷糊糊听见这一问话，吓得浑身一激灵，“咻”地飞起来，有些结巴，“你……你听错了吧……那屋子里没第四个人了，我……我能跟谁说话……”
凯风皱着眉头盯住那双绿豆小眼，想起来昨天晚上因为雨一直没停，所以某个红头发的家伙只能留在自己这。出于礼貌他把床让给了洛小熠，自己去了外间准备打个地铺，却瞧见小阳台那边有光在闪。
一开始他以为是小巴，因为这颗球有时候睡迷糊了身上会有很强烈的光芒一闪一闪。但又觉得不对劲，因为他看见的光是一阵蓝一阵红，而小巴只能发出蓝光。凯风出于好奇往那边走了几步，没多久听见一阵不大不小的争吵声。
什么完成，什么守护，什么无用。因为有些距离所以凯风没怎么听清，但他能分出来有一个声音是自己的那颗球，另外一个声音不认识。不过当时他的情绪仍然处于一种激动的状态，所以没有再多管。
现在他盯着在自己面前一脸无辜的小巴，思考了一会，淡淡开口，“那应该是我听错了。”随后打开书包找卷子。
十班下午体测，跑完八百一千之后老师就让他们自由活动了。凯风找了个位置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一边，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便起身走了过去。
洛小熠把手里拎着一杯奶茶递给他。凯风倒是没想到他会买这个，莫名奇妙地看了一眼。
“给我的？”
面前的人嗯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别扭。
凯风接过来，笑了笑，“为什么忽然买这个？”
其实是东方末现在有时会主动给蓝天画买，那两人现在正处于暧昧期。而洛小熠看见了之后有样学样而已，自己也感觉怪尴尬的。索性转移话题，瞧着看台上没有什么人，拉着凯风往那边走去。
凯风捏住吸管喝了一口奶茶，没尝出来什么特别的滋味。他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抬手拈掉洛小熠肩头的一片碎叶，“你不怕被人看见？”
毕竟眼前这位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认识他。
洛小熠上看台找了个位置，然后一脚抵在前排座位椅背上，那股霸道劲又回来了，“看见就看见，我看谁敢多嘴嚼舌根。”
体育课不少女生都扎堆坐在一起聊天休息，有眼尖的发现洛小熠忽然出现在这里，顿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哎哎哎，你看，那个是不是洛小熠？”
“红头发那个？我没见过，不过好帅啊！”
“嘘，声音小点，被他发现就不好了。”
“凯风居然认识他，关系好像还不错。”
洛小熠倒是从来不关注那些，他目光落在球场上，然后问凯风：“你们班的人？”
凯风点头，把奶茶塞到洛小熠手里，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座椅边缘沾到的一些雨水，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洛小熠忽然问道：“哪些人欺负过你？”
凯风动作顿住。
洛小熠目光锁定球场上的人，带着些许锐利，一只手落在凯风肩膀上，用了些力把他拉过来，迫使他看向球场，“除了上次那个柯尘和走了的闫宇，还有哪些人欺负过你，指给我看。”
凯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球场上或笑或闹，指尖动了动，却忽然被小巴圆滚滚的蓝色身躯挡住了视线。
对方扑棱着翅膀，平时带着调皮的绿豆小眼对上宿主的蓝色眼睛，让人感到一阵严肃的气氛。
小巴轻声说：“别这样。”
随后又瞧了洛小熠几眼，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神色更加凝重。每个重生系统有且仅能被自己的宿主看到，所以它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暴露。
如果凯风指了，那他就是在不着痕迹的引导洛小熠犯错。他明知道指了之后，结果是什么，却偏偏还是要这么做，那他依旧就将洛小熠当成手里的一把刀，让对方替他报复。
凯风没理它，但不知为什么，手还是慢慢舒展开来，指尖摩挲着指尖，对洛小熠摇摇头。
“我看不清。”
洛小熠也不急于一时，他微微松开凯风，直视着他，一字一句低声道：“以后谁欺负你，要告诉我。”
凯风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奶茶，“嗯，我知道。”
洛小熠又坐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快下课的时候才从座位上起身：“我先回去了，放学来接你。”
凯风坐在位置上，没有洛小熠那种翘二郎腿的习惯，看起来又安静又乖，闻言微微偏头看向他，蓝色的发丝被阳光照的有些透明。
“嗯。”
晚上回去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大概是昨晚雨实在太大的缘故，洛小熠的摩托车虽然有遮蔽物给挡着，还是受了潮出了问题，半路上熄火了。
所幸剩下的路不远，两个人就推着车向前面走去。再骑回去或走回去都是不可能了，这个点公交车也没了。
于是洛小熠最后还是只能再蹭在这里住一晚上，反正他家里也没人会管他。明天早晨两个人搭公交车走，然后找人去把摩托车运走修理就是了。
原本凯风打算自己再到外间凑合一晚，但洛小熠却厚着脸皮说床大让他也上来。凯风有些头疼，现在的洛小熠未免有些太过于奇怪。
他逼近的节奏太快，还没有追求，就已经亲了；还不算相熟，就要当男朋友；还没有真正恋爱，就打算共处一室。凯风虽然自认为不拘小节，也没不拘小节到这个份上，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凯风觉得洛小熠的确与上一世相比成熟了不少，但还是有点急躁，却不知那只是对方骨子里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作祟。
洛小熠慢悠悠地说:“那要看想做什么了……”
他说完，用力把人往跟前一扯，凯风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想挣开去捡却被人强行掰过脸，洛小熠略微俯身吻住他，然后不急不缓的撬开对方牙关，富有技巧的逗弄着。凯风身形僵了一下，随即又强自放松下来，但到底没经验，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凯风并不抗拒的吻。而接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陌生且刺激的体验。
洛小熠扣住凯风的后脑，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声音沙沙的撩人。
“舒服吗……”
被扣着的人难得瞪眼，心想这种问题让他该怎么回答？
洛小熠的掌心缓缓下移，搂住了怀里人的腰身，触感是想象中的劲瘦柔韧。他引导着对方该怎么接吻回应，由磕磕碰碰到生疏，又从生疏变得熟练。
凯风的吻就与他的性格并不相同，熟练了之后就有些霸道，带着些攻击性。洛小熠感觉到唇齿间的血腥味，反手捏住他的下巴，在下唇那里不动声色地狠咬一口，随后低笑出声。
“学得挺快。”
人已经不知不觉间躺倒在了床上，凯风抹了把唇边的血迹，不以为意。只是嘴唇上密密麻麻的刺痛，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凯风已经没有心思去琢磨洛小熠越来越奇怪的行为了，只知道，如今在这么久的相处中，自己心底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皲裂，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竟开始松动。
纵是上天让他重来一世，他也以为自己的心已如一口枯井再掀不起半点波澜。可与洛小熠的再次相逢却像冬去春来时悄然渗入的暖阳，起初只是井壁上一点微温，渐渐地，连井底陈年的苔藓都泛出新绿。
躲着洛小熠的那段时间，他闲下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比较乱，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事情的各种发展都在与前世偏轨。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自己在回家的路上哼着歌。
那是母亲年轻时常唱的小调，旋律里藏着太多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柔软。
那天他在昏暗的路灯下愣愣地站了很久，而胸腔里某种沉睡多年的悸动，却像枝头新芽般破茧而出。
洛小熠把自己的校服卷起来，当成枕头凑合一下，随后在离凯风不远也不近的地方躺下来。凯风转头看着玻璃上两个人的倒影，那人的轮廓不知何时已经在他的眼底生根。
或许是前世早已如此。
“……小熠”
一旁的人身形明显一僵，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不等人回答，自己又连忙添补，语气中的激动不加掩饰，“我喜欢你这么叫。”
凯风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那我以后便这么叫你。”他看着空中的一点，静静出声，“为什么会想当我男朋友。”
洛小熠的笑容顿住，把两只手叠放在一起枕在头底下，声音有些轻。
“没有为什么。”
这种回答和没说一样，凯风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他半边身形陷落在阴影中，额前碎发挡住了眼底情绪。
静默许久，凯风还是出声提醒他：“一周之内，你随时都可以退出。”
洛小熠闻言转头看向他，目光有些深沉：“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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