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熠仍清醒着，他靠在床头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直到枕头下的手机响了一声，这才轻轻把怀里的人放下，给他掖好被子，随后下床。
凯风似有所觉地动了动，但没睁眼，只是带着困意轻声问道：“怎么了……”
被唤的人停住穿衣服的动作，过了一两秒才出声。
“家里没纸了，我去楼下超市买点。”
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凯风没怀疑，已经重新陷入了睡梦中。
洛小熠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看了眼手机，然后径直往楼下走去。步伐飞快，衣角带起一阵迅疾的凉风。
空荡的街道口站着几个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时不时左右张望，似乎在等着谁，其中一个赫然是东方末。他看见洛小熠下楼，起身迎上前去。
“那个人找到了，不过不确定是不是，你得自己去看一眼。”
洛小熠嗯了一声，眸色暗沉。
“人在哪里？”
“桥洞底下睡着呢，怕把人吓跑了，就没敢打草惊蛇，我让言子去盯着他了。”
这片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常也不经常有外来人口。要找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的人，实在太容易不过。
凯厉身无分文，没有落脚的地方，每天只能在路边或者桥洞底下将就一晚。但他落魄到这种境地也不愿意出去找一份正经工作，睡梦中还在嘀咕着什么，估计正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洛小熠带着人找过去的时候，凯厉躺在角落里睡的安稳，夜晚乱飞的蚊子也不能打搅他的美梦，丝毫不知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东方末看向洛小熠，“是这个人吗？”
夜晚天色黑，但依稀能看出来五官轮廓，洛小熠面无表情用手机灯照了照凯厉的脸，然后一脚将他踢翻过身来。
“是他。”
这一脚有些重，饶是凯厉睡的跟死猪一样也不得不醒了过来。他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结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自己身边，还用手电筒照他的眼睛，吓的一激灵，哗啦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们是谁？！”
他还以为是高利贷派来的人，靠着墙勉强站立，面色惊慌，腿肚子有些转筋。洛小熠不说话，只是揪住他的衣领反抵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凯厉痛得险些叫出来，侧脸被迫紧贴着粗糙的墙壁，摩擦着激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艰难转头，“大……大哥……有事好商量……我有钱了一定还……”
话未说完，他后腰上就挨了一记重重的闷拳，疼得脸色煞白，连声求饶，只是身后那少年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
洛小熠已经很久没打过架了，但眉眼间的狠戾一旦沾染，就再难褪色。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凯厉当然不知道，他早就把洛小熠忘记了，哪里知道他为什么找自己，颤声惊慌道：“不……不知道……”
洛小熠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将手里的人一把甩在地上，不偏不倚刚好倒在角落，跟他一起来的几个人见状立刻会意，围上去将凯厉狠揍了一顿。
东方末没参与进去，他看了眼洛小熠，似有所指地道，“你最近做事越来越没数了。”
洛小熠以前打架点到即止，收拾够了也就算了。但自从认识凯风后，虽然不怎么再打了，但只要出手就一次比一次狠，底线也在一次次的往下降，像是疯狗没了约束。
他不以为意的哦了一声，望着远处夜色翻涌的天空，“放心，死不了人。”
东方末骂了他一句，“tdyd，老子懒得管你。”
别人不了解洛小熠，他还不了解这人吗。事情都明显到这个份上了，东方末如果还猜不出来他跟凯风的关系，那就是瞎子！
震惊吗？肯定是有的，但更深的是一种无力感。东方末觉得洛小熠太疯了，总喜欢做一些不为世俗所容的事，却又无力插手干预，也无力劝阻什么。
洛小熠过了一会叫那些人停手，他走到凯厉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半晌，然后蹲下身形，耐着性子问了一遍。
“现在知道你做错什么了吗？”
凯厉被打得凄惨，鼻青脸肿，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闻言点点头，又欲哭无泪地摇摇头，显然还没想明白原因。
洛小熠离他远了一点，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仔细想想，你今天去找过谁。”
找过谁？
他今天去找的就只有凯风一个人而已……
他脑子艰难转了几圈，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什么，瞳孔放大，怎么也想不到这人居然是来替他那个弟弟出头的。
他一下慌了神：“我我我……”
结结巴巴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个什么东西。洛小熠失了耐性。他攥住凯厉的头发，往地上用力一磕，一字一句声音低沉。
“你给我记住了，以后要是再敢出现在凯风面前，被我发现，卸了胳膊腿都是轻的，今天只是警告，明白吗？”
凯厉磕的脑子快晕了，腥咸的血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现在他的小命正攥在这人手里，不答应岂不是死路一条，只能慌不迭地点头。
“知道！知道！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凯风面前了，我我我……我看见他就躲着走！你放过我吧！”
洛小熠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真把人打死了。
他松开凯厉，声音冰冷，“记住你说的话。”
语罢从地上起身，这才带着人离开。
洛小熠回家的时候，在楼底下找了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几卷卫生纸，又买了一些零食，拎着满满当当一大袋子东西出来，看着空荡的街道眯了眯眼。不知道凯风醒了没有，但肯定还是没醒最好，这种事没必要让他知道。
洛小熠拿了瓶矿泉水，蹲在路边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这才拎着东西上楼。他推开房门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料想凯风应该还睡着，飞速洗了个澡，然后摸黑钻进了被窝里。
凯风习惯性地钻进他怀里，声音沙沙哑哑。
“买东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洛小熠心想我总不能说出去把你哥揍了一顿吧。睁眼看着天花板，花了十来秒的功夫编了个乱扯的瞎话。
“天太黑，我买东西的时候没看清，走错路了。”
凯风能信他就出了鬼，往洛小熠微凉带着水汽的皮肤上蹭蹭，语气笃定。
“你打架了。”
被问的人眨了眨眼，“小架。”
凯风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在被子里窸窸窣窣摸了摸，确定洛小熠没受伤，这才收回手，“以后别打了，对你不好。”
洛小熠应了，“明天还要上学，早点睡吧。”
他知道凯风对凯厉没什么感情，但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是会本能避着他。没什么原因，打架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再去沾。
之后的一段时间风平浪静，暑假一眨眼就过去了，他们也正式升入高三。期间凯厉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仿佛那天的纠缠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
二班黑板的右上角有一个高考倒计时，纪律委员每天都会更改上面的天数，以此来提醒同学们所剩不多的时间。紧张的气氛在教室蔓延，让人神经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班上唯一能够清闲度日的大概就只有凯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学习压力，永远都那么风轻云淡慢慢悠悠的。每次林然被学习弄得焦头烂额，看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紧绷的神经总会不自觉放松些许。
林然结结巴巴地道：“凯……凯风，马上就高考了，你你你……不着急吗？”
他觉得凯风虽然成绩好，但多多少少还是应该紧张一下。
凯风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再想紧张也紧张不起来。他的人生中发生过太多事，每一件单拎出来都比高考要来得惊心动魄。
“哦，我紧张的，只是你们看不出来。”
他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从抽屉拿了一包零食出来，吃了两口才道：“吃东西有助于缓解精神压力，你也可以试试。”
他的抽屉里面每天都会塞满零食，不知道是谁送的，大概是二班其他的学生。反正满满当当，什么都有。清空了第二天又会多出一堆新的，吃都吃不完。
林然摇头，“不……不行，我还是紧……紧张。”
高考所剩无多的时间就像巨石悬在头顶，每天都会缓缓下降，没心没肺的人多多少少也会有些紧张的情绪。凯风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有压力也好，有压力才有动力。
他不知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摞用班费打印的习题册，三页一份，集合了大部分数学基础题型。他抽了一份递给林然，“课间的时候做一下，然后给我改。”
他每个周末都会去林然家帮他补课，时薪只高不低。后者的成绩也有了显而易见的提升，起码每次考试都能稳在班级前十名之内，就是数学方面还有点薄弱。
林然只有做题的时候才会轻松一些，他这种勤奋的性格一闲下来就会有负罪感，见状连忙接过去，当场就埋头苦算起来。张老师成立学习小组还是有点用处的，个别自制力不强的学生在组长督促下多多少少都会学一点东西，班级均分往上拉了不少。
凯风把剩下的试题一份份发下去。上面是他筛选了很多试卷挑出来的经典题型，只要练熟了，高分暂且不谈，基础分是肯定能拿一的。
龙昊天最近练题都练疯魔了，他看见凯风发下来的东西，眼睛一瞬间成了蚊香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醒神，自言自语地念叨。
“清醒，清醒！”
别人也是和他差不多的情况。
每天学作业到凌晨，大清早又要爬起来上课，个个都成了熊猫眼。
凯风见状看了眼手中的试题，“要不明天做？”
龙昊天还没来得及回答，别的同学闻言就纷纷来了精神，七手八脚按住了凯风手里的卷子，生怕他反悔。
“别别别，就今天做，今日事今日毕。”
“我还可以再战一百年！”
“龙大哥不做，我们做！”
龙昊天急了，“谁说我不做了，古哈你少乱说话！”
环境很大程度上能影响一个人。二班虽然学渣多，但在这种人均刷题的情况下也难免受到影响。以前他们成绩差，一半是因为不喜欢学习，还有一半就是找不到方向。
老师很难把班上每个人都顾虑周全，下课了就算任务完成，大概率不会管课堂外的事。有没听讲的浑浑噩噩度日，不会的东西越积越多，到后面就干脆放弃治疗了。
凯风每天都会布置题目下去，不多不少，刚好二十道。乍看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基础题，但难度呈阶梯式缓慢上升，第二天的题目都会在前一天的基础上进行变化拓展。
有些人越往后做，就越急得抓耳挠腮，前面都做出来了，没道理后面做不出来啊。谁也没办法否认，当一个多年学渣解出一道难题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更何况凯风现在相当于牺牲自己的时间无偿帮他们补课，得多缺心眼的人才会拒绝啊。
厚厚的一摞习题很快就被瓜分干净。张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班上学生在埋头写题，偶尔有几个讲话的也是在讨论题目，心头不禁一暖。但不知想起什么，又忧心地皱起了眉头。
凯风正在给天画讲题，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张老师站在门口，对他招了招手，“凯风，你出来一下。”
天画喝了口可乐，觉得有点腻，又放回去了，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门外，“老师找你干嘛？”
要说这班上最让人省心的学生是谁，那非凯风莫属，学习好又乖巧，堪称全校模范，从来不闹事。
凯风也不知道，他把天画后面的几题飞速瞥了一眼，在其中一个上画了个圈。
“这几个错了，你先重新算，等会我回来看。”
说完放下笔，在班上人的注视下走出了教室。
众人见状，七嘴八舌的低声讨论着，“张老师表情好像不太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学习委员消息比较灵通，“凯风好几次考试都压过了五班的榜首，听说五班的老师想把他调到火箭班去，张老师不太愿意，还在交涉呢。”此言一出，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二班纷纷炸开了锅，就连天画也愣了一下。
“靠，我们班好不容易来了个学霸，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被调走了？”
“学校领导也太见风使舵了，当初不肯破规矩把凯风调到火箭班，现在看他成绩稳又改主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把他当什么了。”
“五班那几个尖子生都不是好惹的，他插班过去万一被排挤了怎么办？”
凯风虽然平常安静沉默，但不得不说，他以一己之力担起了九班的学习重任，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主心骨般的存在。如果真的被调走了，别的先不说，学习氛围肯定就先垮了。
张老师把凯风带到了年级办公室，因为高三课忙，这个时候里面都没什么人。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同时示意凯风在对面落座，斟酌了一下词句。
“老师看了，你最近的几次考试成绩都非常不错。”火箭班是学校的重点保证率，但榜首的那几名尖子生或多或少都会有薄弱的偏科项，只有凯风各科都很稳，发挥超常的时候甚至能直逼满分。
凯风没说话，静等他的下文，
张老师叹了口气，“王组长找校领导商量了一下，想把你调到他们班去，我目前还没同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虽然学习环境也是影响成绩的一大因素，但凯风显然属于不受影响的那种类型。张老师私心里不愿意他被调走，一是因为二班，还有就是火箭班很排外，于是顶着压力没回话。
说到底学校领导再怎么决定，还是得看学生本人的意思。
凯风摇头拒绝了，“不用。”
张老师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关切问道：“是担心融入不了新环境吗？”这种问题纯属多余，凯风从来就没有想融入过什么群体，事实上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也适应良好。
“二班挺好的，没必要换。”
张老师拍了怕他的肩，温声道：“好，老师知道你的想法了，到时候会转告给校领导的，快上课了，你先回教室吧。”
凯风点头道谢，离开了办公室。
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但走廊却空空荡荡，隔着玻璃窗，能看见大部分学生都在奋笔疾书。太阳温度奇高，把花坛绿植都晒得蔫头耷脑的。凯风走出办公室，身上还带着些许空调冷气，但不多时又被暑热给驱散了。
二班平常没有老师在的时候，相当闹腾，今天却出乎意料的安静。起码凯风走进班上的时候，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寻常，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凯风只当是他们闹腾累了，没有在意，走到座位旁正准备坐下，不知是谁忽然心直口快的问了一句：“凯风，你要去火箭班了吗？”
他愣了一下，随后微微回神，“谁说的？”
那人指了指学委，“学委说的。”
学委无辜躺枪，憋红了脸梗着脖子，“我是听老师说的。”
凯风没说话。
这番姿态落在众人眼里，便是坐实了他要转去火箭班的传闻，大家又急，又无奈，偏偏没办法阻拦。
老话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耗子打洞都知道找个好地方，更何况人呢。这段时间以来，凯风的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去了五班也是绝对碾压的存在，偏偏要屈就在二班这个普通班，换了谁也不愿意。
他们虽然不想凯风走，但也不能拦着他进步不是？
龙昊天见周围人都不说话，怕凯风一个人尴尬，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咳嗽两声道：“那什么，去火箭班挺好的，要不是因为缺考，本来你也该去火箭班，是好事，是好事……”
其余同学都没吭声，心想好个屁，一个个眼神幽怨的看着他，像是被抛弃的怨妇。
林然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人虽然迟钝了点，但实诚，跟凯风当了这么久同桌，也有感情了，“师父，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天画在后面喝可乐，闻言差点呛的翻白眼。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凯风压根就对火箭班没兴趣，洛小熠在那里都没把他吸引过去。再说了，五班的第一一直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怎么看凯风也不可能去五班啊。
平常没看出来，二班人感情么丰富啊？
凯风顶着几十双眼睛的打量，在位置上缓缓坐下，看了眼四周，神色淡定。
“谁说我要去五班了？”
龙昊天一愣，“啊？张老师刚刚不是把你叫去办公室了吗？”
凯风拿出笔，拔掉盖子，继续写刚才没写完的卷子，闻言嗯了一声：“是找了，我没说我要去。”
言外之意，你们想太多了。
二班的人都纷纷震惊了，有没有搞错，别人挤破头都想去的地方，凯风居然拒绝了？！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又是高兴，又是吃惊，又是愧疚。
凯风原来压根就没打算去，亏他们刚才还一副怨妇脸，真丢人！
林然期期艾艾的问道：“凯风，你不去是因为我们吗？”
二班其余众人也都面含期待的看着他。
十七八岁的年纪，无论少男少女，果然都逃不了自恋两个字。
凯风笔尖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只能慢半拍地出声。
“……你们觉得是就是吧。”
众人集体星星眼，凯风你是我们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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