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风以前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两个人相处的感觉。

就像是一条路，三个人嫌挤，一个人空荡，走两个人就刚刚好。

他和洛小熠，两个人。

放学的时候，他们照旧一起回家。洛小熠像往常一样摸出钥匙开门，结果拧了一圈，眉头一皱，发现有些不对劲，因为门根本就没反锁。

洛小熠不由得顿住动作，下意识转头看凯风，语气古怪地问道：“我今天上学的时候锁门了吧？”

“锁了，我看着你锁的。”

洛小熠暗自嘀咕了一句，“奇怪了，不会进贼了吧。”

但按理说不应该啊，他们这个小区有监控还有安保巡逻，就算偷东西也不会选择这种地方的。

洛小熠眯了眯眼，不动声色推开房门，正准备进去探探情况，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双鞋。

一双男士皮鞋。

洛小熠罕见地愣了一下，竟是没反应过来。凯风见他久久不动，顺着他的目光往地看了一眼，结果发现是成年男性穿的高档皮鞋，也跟着一愣，模模糊糊猜到了什么。

“是不是你……”

话未说完，主卧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紧接着走出一名风尘仆仆的中年男性，“小熠，你放学了吗？”

洛天奇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色西装，袖口露出恰到好处的法式衬衫袖口，配着一枚低调但价值不菲的铂金或古董袖扣，身上有淡淡的古龙香水味。头发修剪得短而整齐，鬓角分明，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乱。尽管儿子都快高中毕业了，他看起来最多也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他似乎正在收拾东西，臂弯里搭着一件毛衣外套，看见许久不见的洛小熠，也没有丝毫局促生疏，反而笑着上前抱住了他。

“哎，一段时间不见，怎么长这么高了，爸爸都快认不出你了。”

谁也不知道，他嘴里的“一段时间”，是将近四年的不闻不问。

洛小熠不见丝毫高兴，皱眉将他一把推开了，语调冷冷，不像父子，更像陌生人。

“你怎么回来了？”

洛天奇愣了一下，有些尴尬，“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爸不能回来吗……”

话说到一半，他这才发现后面站着的凯风，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狐疑的打量着他：“你是谁？”

洛小熠直接侧身将凯风挡住了，暗中轻轻推了他一把，不动声色指了指旁边的客房。

“你先回房，等会儿我去找你。”

他们平常都睡一张床，但肯定不能被洛天奇发现。凯风了然，没有说话，点点头转身进了旁边的客房，轻轻关上房门。

洛小熠见状这才收回视线，淡淡出声，“我同学。”

洛天奇瞪大了眼睛，“你同学怎么住我们家来了？”

洛小熠有些烦躁，“客房空着，我就租给他了。”

洛天奇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他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就算是同学，住在一起也不方便，更何况我还没走呢，明天找个理由让他搬出去。”

“晚了，”洛小熠根本不看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一次交了一年的房租，我没那么多钱退给他。”

洛天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会做这种事，他在客厅来回踱步，眉头皱得死紧，语气不耐。

“那房租钱呢？”

洛小熠直截了当地道：“花光了。”

“怎么花的？！”

“轮不着你管。”

“啪！”

洛天奇的巴掌来得猝不及防，清脆一声响，洛小熠脸都偏了过去，上面清晰浮现一个红印。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半天都没动，抬眼看向面前神情愠怒的男人。

洛小熠面无表情，眯了眯眼。

凯风从门缝中看见这一幕，不动声色攥紧门把手，似乎想出去，但又忍住了。

刚才的亲昵仿佛只是假象。洛天奇指着洛小熠，愤怒的指尖似要戳穿他的眉宇。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我天天在公司忙的焦头烂额，你倒好，时不时出去跟人打个架，一点不让人省心，我养你做什么？！”

洛小熠念初二的那一年洛天奇除了生活费学费会定时打过来，其他时间都在公司里忙，后来基本上就不再回家了。那个时候的洛小熠还算比较听话，也没这么叛逆，现在洛天奇看着他不屑一顾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垃圾，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洛小熠愈发站没站相，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你回来就是为了说教的？”

提及这件事，洛天奇原本暴怒的情绪忽然熄了下去，转变成一种没由来的心虚，他拧眉转过身，用手拨了两下头发。

“分公司迁到了加拿大，你王阿姨正好要去那边工作，我和她一起去，这次回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也是个大孩子了……”

洛小熠打断他，“哪个王阿姨？上次的李阿姨张阿姨呢？”

他故意戳破洛天奇的遮羞布，把脸皮撕到了最破。

洛天奇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和她前年经领证结婚了，反正你也已经成年了，不用我照顾，去国外我也放心。”

洛小熠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直接笑出了声。

“照顾？你什么时候照顾我？”

他跟洛小熠母亲离婚后把孩子的抚养权夺了过来，说他是洛家的根，怎么着也不能让一个女人带走。洛小熠初三那年母亲意外去世，洛天奇却在外面潇洒，十天半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后来干脆不回来了。

洛小熠连这个爸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更何谈照顾。

洛天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出于理亏，并不想和他争论什么，转身走进了主卧，继续收拾东西。他好几年没回来，衣柜里的衣服早就过时不能穿了，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只能把比较值钱的东西装了起来。

洛小熠睨着他的背影，到底也没做什么，冷眼旁观。

洛天奇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不敢回头，语速匆匆，“以后我每个月还是会给你按原来的数打钱，大学学费也会给你，你自己省着花，我不会额外给你多的。我知道你成绩不错，到时候工作了就自己养活自己吧。”

精致的皮箱装满了东西，洛天奇拉上拉链，准备离开了。他是后天的机票，今天原本想在这里住一晚，但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是没必要了。

洛小熠身形陷入沙发，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就像在看陌生人。

“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

洛天奇指尖微微发颤，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开门，穿上皮鞋风似的离去了。

争吵过后，房间内就是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见空调运转的声音。凯风抿唇，隔着门缝去看洛小熠的情况，见他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两分钟，又或者只有几秒钟。就在凯风准备出去的时候，洛小熠终于动了动，从沙发上嚯的起身，大步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玻璃窗。

楼底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当洛天奇拉着行李箱走过去的时候，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从里面下来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

她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看见洛天奇高兴的扑腾了一下手脚，奶声奶气地喊，“爸……爸爸……”

洛天奇见状立刻眉开眼笑的把他抱过来，轻轻颠了两下，“宝贝乖。”

司机将他的行李放到了后备箱，车很快发动离开，绝尘而去。

洛小熠站在楼上将这一幕清晰收入眼底。他指关节隐隐泛青，几欲捏碎窗棱。没由来一阵窒息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着，攥得生疼。

洛天奇不是不能做一名好父亲，也不是不能陪着洛小熠，只是他不愿意罢了。

只是他如果有了新的家庭，那洛小熠又算什么呢？多余的，还是可有可无的？

凯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洛小熠身后。他将对方攥住窗框的手一根根掰开，然后收入掌心，从后面缓缓拥住洛小熠。

“别看了。”

外面的暑气一直往里入侵，连空调冷气都弱了几分。

凯风抬手关掉窗户，似乎也切断了这对父子最后的联系。

洛小熠没说话，闭着眼，低下了头。一缕红发滑落下来，看起来罕见的狼狈。过了许久才艰难吐出几个字。

“我以为他真的打算回来了……”

他以为洛天奇真的打算定心了，没想到不过是个笑话。

他的父亲，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一次又一次的把他丢在了这里。

凯风看见洛小熠难受的样子，心里也是不痛快的。修长的五指落在对方脸侧，轻轻摩挲着那道巴掌印，最后靠过去吻了一下。温热的吻盖过了那道刺痛。

“要走的人留不住，”凯风轻轻啄吻着洛小熠脸上的伤，又觉得这样也不算糟糕，在他耳畔低声细语，“以后有我陪着你。”

他们都众叛亲离，他们都是彼此的唯一。

洛小熠很快反客为主，将凯风抵在窗边，亲得难舍难分。两颗跳动着的心越挨越近，越挨越近，最后连频率都达到了出奇的一致。洛小熠搂紧了凯风，把人摁在自己怀里，心口堵的慌，一口郁气难散。

他眯了眯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自己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吻住凯风，声音模糊不清，“以后你别再丢下我了……”

丢下他一个人。

就像洛天奇一样。

就像前世，两人都没有一个好好的告别。

凯风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看见闻炎满脸认真，低声道，“不会……”

他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凯风对很多事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例如洛小熠有这样的父亲，这样的身世。再例如，对方从小到大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凯风紧紧拥着他，试图用灼热的体温和努力回应的吻，来掩去自己前世的愧和悔。就像大雪落下时，遮蔽一切暗色，了无痕迹。

……………………

洛小熠满身戒心的人，抱着他出奇睡得安稳。就像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少年干净的校服带着浅淡的洗衣液味道，阳光干燥，暖风微醺。

被这样的感觉簇拥着，再尖锐的刺也会软化下来。

如果在别的地方，现在气候应该已经有些寒凉了。只是这里的盛夏太过漫长，以至于让人直接略过了秋天的存在。

外间风摇树枝，沙沙作响，在玻璃窗上映出一片婆娑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