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骨

第十三天，雨还没停透。黑瞎子蹲在门槛上抽烟，烟灰积得老长，将落未落。张起灵靠着墙，盯着巷子尽头，那里除了湿漉漉的青石板，什么也没有。祭音不见了，像水汽蒸发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连黑瞎子都懒得开口，空气沉得发闷

巷口的光被一个身影挡住了。那人衣袍上绣着张家的暗纹，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进死水：“张起灵，你找不到她。”他扫了一眼张起灵，“现在这本事，差得远。回来，当族长。那时候，你才有能耐找你想要的”

黑瞎子掐了烟站起身，盯着那人，又看看张起灵。张家也不知道祭音在哪儿，这话听着好听，不过是张网。网眼就是张起灵的念想。

巷子里死寂。张起灵的目光还钉在空荡荡的巷子深处，好像那里还留着个虚影。过了半晌，他才极轻微地侧了下头，声音低哑，却像铁块砸在地上：

“好。”

黑瞎子猛地扭过脸，盯着张起灵那张没表情的脸，喉咙里滚了一下，只吐出两个字：“你信？”

张起灵没应。他抬脚，走向那个张家来客，没再回头看一眼这条浸透了徒劳的巷子

张起灵回到张家第三天，黑瞎子接了个活。价钱不高，城西码头仓库区，货主是个眼神躲闪的掮客，说话黏黏糊糊。黑瞎子收了定金，墨镜遮脸，看不出丁点波澜

活儿干得脆生。几个想下黑手的混混被他单手撂倒，捆成粽子扔在墙角。掮客递尾款，手有点抖：“黑爷，手还是那么利。”黑瞎子没接钱，指节敲了下桌面：“祭音。这名儿，听过？”

掮客脸上的笑冻住了，眼神飘得更厉害：“没…真没。黑爷您找这人？”

黑瞎子不吭声，墨镜片后像有两块冰。空气粘稠得能拉丝。几秒后，他捻起钱，塞兜里，转身就走。背影消失在仓库铁门外的昏黑里，没半点犹豫。

他没停。活计一个接一个，比往常更密。下地的少了，多是地面上的脏活：找东西，盯人，清理门户。价钱不论，地方不挑。唯一不变的线头，是交差或收钱时，那看似顺嘴溜出的一句：

“祭音？”

有时问名字，有时描影子——很淡的女人，像阵烟，兴许带着点特别物件。问得突兀，和手头的活八竿子打不着。对面反应五花八门：摇头的，闭紧嘴的，眼神躲闪想岔话的。黑瞎子不问第二遍。墨镜挡严实了，他只点头，或干脆转身走人，留个猜不透的背影。

城东茶楼，他和包打听对坐。窗外人声鼎沸。包打听搓着手笑：“黑爷，您最近…手头紧？”黑瞎子没碰茶，指关节在桌面叩了两下，声音在嘈杂里凿出个洞：“祭音。有风？”

包打听的笑僵在腮帮子上，眼珠子左右乱滚，身子往后缩：“哎哟我的爷！这名儿…提不得！您打听这，是要……”

话没落地。黑瞎子已经起身，椅子腿刮地一声尖叫。他丢下几张钞票压住冷茶，下楼。包打听张着嘴，剩下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只看见墨镜片上滑过窗外乱糟糟的光，消失在楼梯拐角

线头依旧沉在水底，泡都不冒一个。张起灵那声“好”，像块生铁，砸在黑瞎子心口就没挪过窝。他知道那闷葫芦把自己填进了张家的无底洞，换了个没影的念想。他黑瞎子不信这个邪。

夜更深。黑瞎子坐在自己那间不见光的地下室里，没点灯。桌上一点烟头的红，明明灭灭，描着他墨镜边沿冷硬的线。空气里是劣质烟丝和枪油混成的味，呛人。几张纸摊在面前，鬼画符似的名字、地点、时间，乱线缠着，最后都绞在中间那个被圈烂的名字上——祭音。

他抄起桌角那瓶烧刀子，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喉结狠滚，辣气冲喉而下，压不住心底那簇阴火。手指无意识蹭着腰后冰凉的枪柄，金属的冷硬硌进皮肉里，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暴戾的稳当。

烟雾缠着墨镜。那镜片后的目光，死死钉在纸上的名字。巷子尽头那片空，青铜门合拢的闷响，张起灵消失的背影……还有祭音，那个水汽一样蒸发的女人。全沉甸甸压下来。

他掐灭烟头，最后一点红光灭了，屋里彻底沉进墨里。只有那个名字，在死寂里，无声地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