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秋比南方锋利。姜曳繁裹紧外套,还是觉得有风从领口钻进去。林薇已经回房休息,说明天还要见另一个投资人。
酒店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她却总觉得心神不宁。电脑屏幕上,新曲的旋律线断断续续,像被什么掐住了呼吸。
手机安静得让姜曳繁不适应。
她知道自己拒绝了周野的好意,他那样性格的人,能主动给出联系方式已属不易了。可那些在公司走廊飘过的闲话——“还不是靠周野”“攀上高枝就是不一样”——像细小的刺,扎在皮肤下面,疼痛不堪。
凌晨一点,旋律还是卡在半途。她烦躁地合上电脑,准备下楼买杯咖啡。
酒店大堂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前台还亮着灯。她推开玻璃门,冷风扑面而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穿这么少,不怕感冒?”
熟悉的声音让姜曳繁猛地回头。
周野就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穿着简单的黑色连帽衫和运动裤,帽子压得很低,脸上还挂着口罩。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双眼睛——在无数个镜头前冷静自持,此刻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
“你…你怎么在这?”她愣在原地,“你不是明天还有品牌活动?”
他走近几步,声音透过口罩有些闷:“推了。”
“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她。帽檐下的目光沉沉的,像北京的夜色。
姜曳繁突然明白了。他推掉工作,连夜从上海飞过来,只是因为她在微信里那句“想靠自己试试”,还有他回复的那句“随你”。
他以为她生气了。
“周野,”她心里又酸又软,“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他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路过便利店,看到这个。”
是一盒热巧克力,包装纸上还凝着水汽。
她接过,温度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
“你住哪?”她问。
“附近。”他答得含糊。
她立刻懂了——他这样突然跑来,肯定没订酒店,也不能用自己身份证开房。
“要不…”她犹豫着,“去我房间坐会儿?林姐睡了,应该不会知道。”
他沉默片刻,点头。
房间不大,他进门后摘了帽子和口罩,头发有些乱。姜曳繁把热巧克力倒进杯子,递给他一杯。
“我不喝甜的。”他说,却接了过去。
两个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掌宽的距离。窗外是北京的灯火,层层叠叠,像不会熄灭的星河。
“那首歌,”他突然开口,“写得怎么样?”
“卡住了。”她老实承认,“导演想要既有古典底蕴,又要年轻化的东西。很难平衡。”
他嗯了一声,指尖在杯沿轻轻敲着节拍。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
“听过《风居住的街道》吗?”他问。
她点头。二胡与钢琴的对话,东方与西方的交融。
“不一定非要融合,”他说,“有时候,对抗也能产生美。”
姜曳繁怔住。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扇紧闭的门。
她放下杯子,重新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把刚才阻塞的旋律全部删除,重新开始。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让钢琴和二胡和谐共处,而是让它们互相质问,彼此追逐。像两个站在街道两端的人,遥相对望,却始终无法靠近。
周野就安静地坐在旁边,偶尔在她停顿的时候,用极低的声音哼一段旋律。不是指导,更像是随意的附和。
凌晨三点,曲子终于有了雏形。姜曳繁保存文件,长长舒了口气。
转头时,发现周野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褪去舞台上的光环,他看起来甚至有些稚气。姜曳繁轻轻拿过滑到一旁的毛毯,替他盖上。
虽然动作很轻,但他还是醒了。
“写完了?”他哑着嗓子问,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嗯。”姜曳繁把毛毯往上拉了拉,“你去床上睡吧,天快亮了。”
他摇摇头,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是一个很纯粹的拥抱,不带任何欲望,只是取暖。
“周野,”她靠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谢谢。”
他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天光微亮时,他必须走了。姜曳繁站在门口,看他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变回那个遥不可及的周野。
“下午的飞机?”他问。
“嗯。”
“我让小赵去送你。”
这次她没有拒绝。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气息。姜曳繁走到窗边,正好看见他走出酒店,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车子很快汇入清晨的车流,消失不见。
她回到电脑前,给新完成的曲子命名——《北京一夜》。
不是甜蜜的约会,不是浪漫的邂逅。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两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互相陪伴着,完成了各自的工作。
可对她来说,这比任何约会都珍贵。
手机亮了一下,是他发来的消息。
“曲子很好听。”
她看着那行字,突然笑了。
原来他趁她不注意,悄悄用手机录了一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