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直发又长到了腰际,规整披在肩后。
你对镜将鬓边的碎发抿好,露出洁白耳廓,再理一理两肩、腰线的褶皱和膝边裙摆,至此你的仪表已整理完毕。
上次去崇安岛还是十年前,你母亲的婚礼是在这举办的。
你还记得当天从岛上坐船靠岸,费可就在码头坐着,烟头在他脚边散了一地。
你已经忘记中间的对话,只记得酒店下榻,还没来得及打听他遭遇何等变故,孰料你经期提前疼痛难忍,他给你揉了一整晚的肚子。
时至今日,你母亲已经去世五年,费可也已不在人世,你再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天意将你安排到了故地,似乎有意将循环的圈斩断于此。
你迈进地下室户门,正迎上所有人的目光。
何姗上前一步:“你还是来了”
你点头:“嗯,想起还有一笔烂账没有了结”
陈树发打量你一回,再扫一眼在场其他三个女性,不住地冷笑:“看样子我这女婿没少招惹情债”
他狠抽了一口烟,随即向外一扔,讥诮道:“说说吧,你是他什么人”
宝琳(2)
“我是你的什么人”我困惑地看着双手,它们刚助兴费可攀登极乐,手心指缝里都是粘腻的乳白液体。
他点了支烟,又胡乱掐灭:“琳琳,这取决于你拿我当什么”
我不知道
最早的时候我叫他哥哥,后来我认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平等地叫他费可。
他总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曾经是妈妈为我找的安抚物,他必须贴心;母亲生下弟弟后就搬出了别墅,那时他又是我的妈妈,他操控我的一切。
我已经习惯他常驻我的生活。
费可亲吻我的头发,拉着我去浴室洗净手上的黏液,他很高,我却只到他的胸口,他想亲吻我必须要将头低得谦卑。
我已经能够熟练地回应,他马上又到了肿胀的时候,为此他不得不停下,用拇指在我的下唇碾揉:“想清楚了吗?你要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这很难归类,可我知道费可向来爱听的那句话,说出来必定保险,我说:“费可是我心里排名第一、最最重要的人!”
这次他却眯起了眼睛,完全没有触动的样子。
我很快明白,这种情绪代表的是他已经不再满足当前的头衔,他想要更高、更重要的地位,哪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可是他的话令我迷茫,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假如我不是费可呢?”
我不懂:“你不是费可是谁呀”
他沉默了,这种沉默使我心慌,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引入了一个我们从未敢提及的字眼,我问他:“那你爱我吗?”
爱我
像母亲对我那样
费可依旧沉默,他将我转了个向,这样我们一同面对着镜子,这是个全新的视角,可以同时审视到两个人。
他对着镜子里的我说:“爱”
传说镜子里是真实的自我,像哈利波特中的厄里斯魔镜,使人直面欲望,而同样影视作品里通常约定俗成将镜中的映射视作人物的本我。
我一下子理解到费可的用意,我好奇追问:“你什么时候爱上的我?”
费可吻了下我的头发说:“不记得了,可是我每天都在爱你”
我看到镜中的自己皱起了眉毛,那时我的内心是疑惑的,我认为爱与幸福一样,同样是宽泛而不可靠的。
所以当费可也向我问出爱的问题时,我转过身看进他的眼睛说:“如果我爱你,那一定是在有条件地爱,比如期限、形式什么的,我应该会……”
“现在”,他打断我,抬起我的下巴强调了一遍,“只说现在,你对我有爱吗?”
他的眼睛紧盯着我,生怕错过一丝微表情,他的意图太明显了。
说实话
我不知道
可是人总是爱听自己想听的,我知道费可要听什么,于是我说:“爱”
他眼睛里的沉静和理智一点点塌陷,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闪烁的水迹,不等我解读出更多的情绪,他的吻已经落下来彻底堵死我的异议。
“这就够了,宝琳”
费可(3)
那段时间我迷上了天鹅湖,宝琳家有最好的音响,我用来播了很久的第一序章,可是宝琳喜欢《碟中谍》与《007》系列,于是我们用24点来评分胜负,结果当然是我取胜次数居多。
傻姑娘,她总觉得自己的实力拼得过奥赛金牌得主。
我对她造成绝对压制的局面,她从来不生气,我以输赢彩头慢慢试探,教会了她很多龌龊的东西。
有一次结束手冲,她忽然问我——
“我是你的什么人?”
在当时我无处可去的情况下,是宝琳收留了我,给了我足够的时间疗养内心。
我想亲一亲她那双天真的眼睛,非常想词不达意地对她讲:“你是我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可是话说出口却是——
“这取决于你拿我当什么”
说出这句话我的内心是郁闷的,我对宝琳的好坏她只管照单全收,从来不会说我的不好,我只怕自己是一厢情愿。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得失神,很快我想起来自己并没有什么配得上她的地方,我的身份都是假的。
我是李泽瑞,高考都没有完成的无业游民。
李泽瑞
这个名字我已经很少使用了,再度想起,我恍惚竟觉得这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一样
假如我是李泽瑞,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包容我吗?我的意思是,她值得我用真实的我去对待吗?
很快我又想起,在这个问题上我不具有主导性,船舷的舵其实一直都把握在宝琳的手里,只有她有权利决定和我的哪个身份相爱,我却不能贸然用本我去面对她。
我陷入了一种执念,我不想再行骗,我想告诉她事实,反正她那么单纯,从来没有怪过我,她会谅解我的。
可是她又问:“那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她,我每天都在爱她,在无数个夜晚的梦中都在爱她。
我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我把我们两个放入镜中,镜中只有一个本我,不是李泽瑞也不是费可,仅仅只是欲望本身,让她对着欲望发问,这样我就免遭身份割裂之苦。
我的欲望毫不掩饰,盯着镜里的宝琳说:“爱”
我必须要听到同等的回答。
宝琳是我的咒,在她说出爱的时候我就已经臣服到她脚下,哪怕只是当前,那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