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天牢角楼闪过两点绿荧,那是狱卒在查验新到的鸩酒。姬若风行至此,便停下了脚步。
"你该知道,皇权之下人人都是蝼蚁。"姬若风突然扯住她后领,止住她的脚步。
叶照白垂下眼睑,再次抬头,眼中的冰冷毫不掩饰,"蝼蚁也能蛀空堤坝。"她咬破舌尖,竭力抑制从身心满起的恨意。
语罢,拂开他的手,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天牢所在方向。
姬若风怔了怔,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
天牢的寒气渗进骨髓,叶照白把脸埋进发霉的枯草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方才的对话仍在耳畔轰鸣。
人人都是蝼蚁,呵!
墙角渗出的水珠滴在青石砖上,每一声都像刽子手的刀斧砸向刑台。她忽然剧烈发抖,双手抱紧滚到墙角,背脊撞上潮湿的砖墙才停住。她早该明白这巍巍宫阙里,从来容不下清白的魂灵。更何况,是吃人的皇宫。
萧若风呢,他是不是也知道,知道是他父皇造就的这一切。
寅时的梆子穿透地牢时,叶照白终于蜷成胎儿的姿势。发间沾着草屑硌在额角,恍惚间又见叶府火光冲天。那时的她只有一个想法,带着少主活下去。可她要如何背负着数百冤魂,去撼动那座金銮殿?
——
晨光割裂铁窗时,玄色官靴踏碎了牢房死寂。萧若风解下墨狐大氅的银扣,药箱与食盒搁在满地晨光里。他半跪在草席前,白玉似的指尖握住在叶照白染血的腕间,掀开药箱夹层,轻柔替她上药。
"太医院特制的金疮药,掺了西蜀的雪胆。"青瓷瓶磕在青砖上的脆响惊醒了混沌,叶照白睁开眼,正见那人用银匙搅着琥珀色的药膏。
她撑起身子,散乱的发丝扫过萧若风官袍上的獬豸绣纹。喉间腥甜翻涌,对上那双凤眸时骤然清醒。
叶照白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印,此刻缠着簇新的杏黄穗子。她猛地扣住他手腕,结痂的伤口再度崩裂,血顺着两人交叠的指缝滴进药碗里:"这一切,你都知道,包括昨晚,你也知道青王会说出一切。对吗?”
萧若风腕骨轻微震颤,却任由她指甲嵌进皮肉。
他沾着药膏的指尖点在她心口,獬豸补子上的赤金眼瞳在晨光中骤亮:"这一切,你迟早会知道,我希望你早些看清,不要再为了不可能的事,总是受伤。 ”
地牢外面传来狱卒的谈话声,惊起萧若风官袍上的沉水香。叶照白嗅着这缕熟悉的冷香,旁边是萧若风带来的吃食和伤药,她有些无力的闭了闭眼,“萧若风,即使不可能我也会去做,哪怕不能沉冤昭雪,我也要让他们知道,我在,就不会让他们安生!”
萧若风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女,眼神微动。
药膏的凉意凝在指尖,萧若风的手悬在她耳畔半寸。地牢顶窗漏下的光照见他指节上的旧茧——那些握笔执剑的茧,此刻沾着透骨青的苦香。
"你这伤口再溃烂三日,右臂就废了。"他忽然用沾药的指尖划过她眉骨,力道轻柔。叶照白偏头欲躲,后脑却撞上他早垫在石壁的掌心。
石壁冷光映着他垂落的睫毛,在眼睑投下刑具般的阴影。远处狱卒换岗的铜锣声里。
叶照白盯着他喉结上那道新鲜血痕,不知何时伤的,此刻正结着薄痂随呼吸起伏。她突然伸手按上去,感受到皮下跳动的脉搏:"七殿下要如何解释,深夜探监重犯?"
"辰时前三个时辰养心殿掌灯,"萧若风忽然扣住她手腕,引着她的手按向自己心口。单衣下狰狞疤痕抵着掌心,随字句震颤:"父皇每日这个时辰要听先生授业。"
"叶照白。"他忽然用额头抵住她冰凉的眉心,呼吸间沉水香混着血腥气,"你只管往前闯,但要允我身后三步。"掌心覆上她后颈的力道轻柔,却不容退缩。
晨光刺破窗棂,叶照白看见他垂落的睫毛。她忽然攥紧双手:"若这三步踩的是你萧家江山呢?"
萧若风鎏金獬豸沾了透骨青,在晨光里泛起毒雾般的幽绿:"那便请叶姑娘走慢些——"他望着叶照白近在咫尺的眉眼:"好让山河来得及翻个身。"
从入地牢劝说 ,到如今选择站在她身后,不过几息时间。他一生便只爱这一个人,他总希望她顺遂些。
叶照白亦望着他,茫然冰冷的心,此时似乎都化作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