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玻璃门蒙着一层雾气,程予微用抹布慢慢擦出一块清晰的区域。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像一条条发亮的小路。
中学教室的窗户也总是这样模糊。雨季来临时,靠窗的座位会沾上细密的水珠,没人愿意坐那里。
没人愿意坐那里。班主任总是让她去,说反正她也不爱说话。
她坐在窗边,看着雨水把课本打湿,字迹晕开,墨水被冲淡。
同桌的女生会故意把椅子挪远,好像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自动门“叮”的一声开了。程予微抬头,看见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冲进来躲雨,校服背后印着“圣玛丽中学”的字样。
程予微感受到了,他们中的几个人在进门时,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随之而来的,是审视的海浪。
他们挤在零食架前说笑,有个女生突然压低声音。
“看,那个赌鬼的女儿。”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她听见。
像是逃避,又像是掩饰,她蹲下整理货架。
捏紧一包薯片时,塑料包装发出刺耳的响声,就像那天在港大设计课上,她不小心碰倒模型时,同学们发出的嘘声。
教授皱着眉头说她的设计“缺乏人情味”,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样才算有“人情味”。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水拍打着玻璃,声音很响,盖过了店里播放的老歌。
程予微想起中学音乐课考试,老师让她独唱。她站在讲台上,听见下面有人小声说“赌鬼的女儿也会唱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老师叹了口气,给了她及格分。
便利店的拖把还在滴水。她把水桶往前推了推,水滴落进去的声音很闷,像极了父亲深夜回家的脚步声。总是很轻,像是怕被人听见。
有次他输光了钱,在厨房摔了一个碗,碎片溅到她脚边。第二天早上,她发现母亲默默地把碎片扫干净,一句话也没说。
看见马路上的积水映出破碎的霓虹灯,她会想起母亲最后一次出门时穿的那双旧皮鞋。
鞋跟已经磨歪了,走起路来会发出特别的声音。那天早上,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看见便利店的灯管突然闪了几下,她会想起中学教室的灯也是这样,总是忽明忽暗。
有次停电,全班都在笑,只有她安静地坐着。黑暗中,有人把粉笔灰撒在了她的椅子上。
……
她好像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胡思乱想。
可是每当想起中学时光,好像处处都是淤青。
她站在时间的尽头回望……
午间的食堂。
程予微端着餐盘站在过道上,目光扫过一张张挤满人的长桌。她看见班上的女生们故意把空位上的书包拿起来又放下,像在进行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最后她坐在垃圾桶旁的备用椅上,饭菜已经凉了,花椰菜上凝结着白色的油花。
走廊的储物柜。
中学时的储物柜前总是挤满人。女生们叽叽喳喳地交换化妆品和八卦,男生们互相推搡着打闹。程予微总是等到上课铃响才去开柜子,这样就不用挤在人群里。
那天她照例迟了些。走廊已经空了,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
打开柜门时,一张扑克牌飘了出来——黑桃A,上面用红笔写着“赌徒的女儿”。她蹲下去捡,发现柜子里散落着更多扑克牌,每一张都写着同样的话。
体育课的操场。
操场总是很热闹。她坐在看台最角落的位置,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体育课分组,班长数来数去,最后对老师说:“我们组多了一个人。”
空气中凝结着沉默,所有人都知道多的是谁。老师叹了口气,让她去器材室帮忙整理排球
……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
程予微推开玻璃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路灯下,几只飞蛾围着光打转,有的已经掉在地上,翅膀还在微微颤动。
她看着它们,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
“日子总要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