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拍门声持续着,带着左航破釜沉舟般的孤勇和燃烧生命的急切,在爬满常青藤的寂静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的潮水淹没,手臂因持续用力而酸痛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得快要碎裂时——
铁门内,终于传来一丝细微的、如同枯叶被踩碎的声响。紧接着,是老旧门锁内部机簧咬合、缓缓转动的“咔哒”一声。
那扇厚重的、承载着岁月与无数植物秘密的铁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光线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勾勒出一个清瘦挺拔的轮廓。一个穿着深灰色亚麻衬衫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光影交界处。几缕微卷的碎发随意垂落,在他沉静的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但这丝毫无法模糊左航刻入骨髓的辨认——那熟悉而清隽的下颌线条,那仿佛能容纳所有喧嚣与寂静的独特气质,正是他魂牵梦萦、跋山涉水寻找的——邓佳鑫!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黄铜喷壶,细密的水雾在门缝透出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小的彩虹。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了湿润泥土、新鲜根茎汁液和某种清苦草本植物的独特气息,那是属于大地和生命的芬芳。一丝被打扰清静的不悦在他微蹙的眉间短暂掠过,然而,当他的目光穿透门缝的阴影,精准地捕捉到门外那个气喘如牛、眼神炽热得如同即将爆裂的恒星、额发被汗水浸透贴在鬓角的男人脸庞时——
所有的不悦瞬间凝固,继而碎裂,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愕然。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藤蔓停止了攀爬,光斑停止了跳跃,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左航所有在心底排练了千万遍的台词、所有汹涌澎湃的质问、思念与祈求,在真真切切看到邓佳鑫面容的瞬间,全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堵在了喉咙深处。他只能徒劳地张开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哑气音,那双因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像最精准的探照灯,死死地、贪婪地锁住门后那张清冷依旧、却又因惊愕而生动起来的脸庞,仿佛要将这阔别多年的容颜,连同他身后那片神秘的植物光影,一起深深镌刻进自己灵魂的每一个皱褶里。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鬓发滚落,砸在门口粗糙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如同泪痕的印记。
邓佳鑫显然也完全没有预料到门外会是左航。握着冰冷黄铜门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双总是如同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左航狼狈、激动、几乎濒临失控的模样,复杂的情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烈地翻涌、扩散——巨大的惊诧,一丝猝不及防被窥见秘密般的慌乱,还有……某种被岁月厚厚尘埃掩埋、却在此刻被强行撬开一道缝隙的、幽深难辨的暗流。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飞快地扫过左航那只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仿佛想穿透皮肉骨骼,看清他掌心里紧攥着的、那未知的答案。
两人就这样隔着那道狭窄的、不足一尺宽的门缝,无声地对峙着。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只有阳光穿过常青藤叶片缝隙,在地面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如同无声流逝的心跳节拍。
“你……”左航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灼烧灵魂的渴求,“我……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像是捧起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展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笨拙而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举起了那只一直紧攥的右手,然后,缓缓摊开了汗湿的掌心——那张皱巴巴、边缘磨损的《霓虹深巷》票根,赫然躺在那里,像一片被风雨蹂躏过的枯叶。背面上,那行由他亲手写下的、力透纸背的「鼓点乱了,心没变」,在汗水的浸润下,墨迹微微晕染,却依旧清晰得刺眼,如同一道无声的呐喊,在寂静中震耳欲聋。
邓佳鑫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地、沉沉地落在那张小小的票根上。那熟悉的字迹,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记忆尘封的锁孔。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视线如同有了重量,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向左航的脸。那张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被风霜和急切刻下痕迹的脸。他紧抿着淡色的唇,唇线绷得笔直,喉结在颈项间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所有呼之欲出的疑问与惊涛骇浪。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带着经年累月堆积的重量和久别重逢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生疏与试探。
最终,邓佳鑫侧了侧清瘦的身体,让开了那道狭窄的门缝。门内,浓郁得化不开的绿意、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无数植物生命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左航包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听不出太多情绪的涟漪,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外面风大……进来吧。”
排练室里,张泽禹最终还是没能按下发送键。他烦躁地将手机像丢弃烫手山芋般扔回懒人沙发深处,抓起一块曲奇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在啃噬自己无处安放的、莫名烦乱的心绪。
“左航那边……也不知道找到没有。”苏新皓望着窗外,夕阳将天际线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光线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平行的光影。
朱志鑫合上那本厚重的《低频音律学》,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扫过窗外的暮色,低沉而笃定地说:“他会找到的。”那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定的命运。
张泽禹没有接话,只是下意识地、近乎依赖般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胸前那枚冰凉的铃兰胸针。夕阳的余晖恰好穿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银质的花瓣上,折射出细碎而温暖的光点,跳跃着,映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片挥之不去的、迷雾般的迷茫。左航为了他的苍月草,如同逐日的夸父,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城南的迷宫,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花海,至少他行动了,他燃烧了自己去追寻。而自己呢?这枚承载着母亲温柔期许与张极不明心意的铃兰,像一枚精巧的锁,悬挂在他心口。那杯甜腻却沉默的焦糖玛奇朵,是钥匙,还是另一个更复杂的谜题?他该如何回应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星光与距离的暖意
胸前的铃兰静默无声,在渐浓的暮色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如同守护着一个在心底深处悄然萌芽、等待破土而出的秘密。而在城南那个名为“蕨类纪元”的植物秘境里,一场迟到了无数个日夜、承载着过往心跳与未来未知的对话,伴随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幽蓝的苍月草光芒,才刚刚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沉重的帷幕。门内,是尘封的往事与蓬勃的生命;门外,是整个城市渐起的灯火与漫长等待的回声。他们的重逢,是旧故事的终章,是新序曲的第一个音符 只有时间,和那颗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的心脏才能知晓答案,要知道古巷逶迤,你我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