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甄宝玉带着一堆真富贵围了贾府一整圈,自己生生受了一拳后,宣旨公公带他回来京都自己的宅邸处。公公临走时嘱托他安心给爹娘送书信,今日虽没将圣旨交在林黛玉手里,但是他这亲是结定了,该称心如意快快备齐大小婚礼用度才是。
可甄宝玉心里不舒服,迟了几日都不肯动笔飞书请父母来为他操持婚事。自然是为那贾宝玉的一拳,自然是为那林黛玉推推拒拒不接圣旨。他这几日茶饭不思,就盯着那张开的赐婚圣旨,茫然地看着。
甄妈妈从小跟在甄宝玉身边,心里怕自家少爷这又是丢了魂儿,赶紧托人送了消息回金陵。
不过几日,甄家父母就赶到京都孩儿身边,甄宝玉见父母来了,强装无事,乖乖讲了自己如何得了状元,如何风光无限送彩礼,如何,如何被林黛玉拒了彩礼,如何又被贾政替接了圣旨,公公又如何带了圣旨回来,嘱托自己操办婚事。最后,三年来的求而不得也是看得开,只怅惘道:“爹,娘,孩儿不孝,这几日里想不开,惹了甄妈妈忧心,又累及双亲一路劳顿来京都探我。如今,我也不愿强拆那宝玉黛玉一趟姻缘了,且等圣上给我赐了官,我便赶马去赴任,你们来了,能陪我些时日也蛮好!”
“好,我儿这几年苦海无涯呆久了,往后做了官,就轻松了!”甄母宽慰着自己的宝玉,也不提那姻亲事里黛玉择了宝玉弃宝玉的话头儿。
“哎呀,妇人之仁,孩儿,听爹的,这京中贵人看不上咱们,你是个状元,也是个商贾之子,不如弃了仕途,同爹娘回金陵经商去!”甄父想来想去其实很不想让儿子当官,他儿子心地善良,忍不了官场污浊,就是当了官也不会得什么好官职,何必徒劳忧心又累身?不当官还活不了了?
“我,唉!”甄宝玉这是十九年来头一回被人拒绝的如此彻底,本想着今日不在他爹娘面前显山露水,引的高堂白白忧心。听了他爹这番实在话,实在受了打击,故叹了口早该叹出来的气!
甄母见此,直怨夫君直言攻人心,甄父回绝,真话得正果,正果才能让人得成长,好有易处哩!二人各执己见,如此争执了半日。
夫妇二人正扰的甄宝玉耳朵疼,小厮笑呵呵的拿来一封信,说是贾府林黛玉送金陵甄宝玉的——收信人拆了信,里面是花笺一张,上面简书五个娟秀字:愿嫁甄宝玉!见信人闻了五字简短真心意,一时间消了怅惘,有喜又有忧,终是三春浓情后,今秋里结了硕果,何以不收获?
赶紧停了父母的吵,请了父母开始操持婚礼,甄家父母见儿子是真心爱这姑苏林黛玉,今日也求娶上了,于是按商贾之家最大的规制大办特办了这场婚礼。
这时甄宝玉在婚前得了官职,皇帝给他个钦天监正六品的监副,辅助正五品监正处理钦天监里文书往来和事务发派,任在京都皇城府,待他新婚半月后,速速就任来赴职!他也不懂这官算大算小,也不愿去打听,只觉得自己要娶妻了,又得了官儿,还是在皇城里的职,没有白置办所宅子,是双喜临门,该好好开心!
是以那一日,高高兴兴拜了天地父母,欢欢喜喜送了高朋满座,没有不满岳父林如海见了喜帖也不来贺喜认亲,一切事毕只怀着一个忧心:这黛玉如今是钟情哪个宝玉?是她贾家的?还是我甄家的?这问他怀了不止一天,不愿多想就困在心里。
如此愁苦皱着眉来到洞房,挑了喜帕,就请退了甄妈妈一干闹洞房的,来在喜床前的桌边坐下,屈肘扶额无奈看着床帐内的如花美眷,猜想她心属何方?
黛玉见那春水秋波目含着真情望着她,心里一暖再是一羞,低了头,心里也有问:他知道她心里原有个宝玉不是他,可还是如期办了婚礼,自己拒了圣旨婚书又飞书愿嫁他,如今他心里又作如何想?
二人新婚夜,言语不对谈,互相琢磨彼此心意。龙凤花烛燃着无尽夜,深秋夜里起了寒,黛玉坐着抵不住,咳了一声。甄宝玉是闭目养神间闻了声,睁眼间起身来到黛玉身侧,默默无言又缓缓替她除了繁琐衣冠,又将新床上一概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层一层被褥掀起来去尽了,重新铺了床,又回去坐了椅子,谦谦道:“黛玉,你,早些睡吧!”
黛玉见此不解也生问:“夫君,你不与我合卺?”
甄宝玉闻言只觉有疑不问塞在心口,难受得紧,眉头不展,苦笑道:“黛玉,你可真心?”嫁我真心无悔?
黛玉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是自己如今也给不了答案,又觉这人是个真君子,不会强迫为难自己,也真心道:“我暂时也难明我真心,只是那贾家确实待我薄凉,这里面自然有爹爹多年也不来看我的缘故。那个宝玉让我觉得是个知音,待我有心,可他家里的夫人们见我身体薄弱,不好生养,且与他是表兄妹,是决不愿让我同他在一起的,便是你不来提亲娶了我,估计那些夫人也会设计将我二人拆散,到时我的结果怕不如有今日来的好,于此,我合该谢你!”那个宝玉如今我还弃不掉,却已知道早该生弃心,只那贾家重重红楼困了我,爹爹又弃我于千里外,我是插翅也难飞又无处可飞啊!
甄宝玉听她陈真情,心里也是阵阵痛,怜惜道:“今日,你嫁来我家为正妻,再不用寄人篱下。且我家风向来只娶一个,我自然今生也唯你一个。你身子骨弱,我也有仙方可医治,只是此间难得好药材,若是日后我想要孩子,定然先苦求机缘为你寻天材地宝来保你。至于那林如海,他今日人不来,也不送贺礼,怕还是看不上我商贾之子,日后我待他如何全看他待你如何。我深知你这些年日夜心忧不已,但求你日后将这些全全然弃去,好好作个你自己,今已夜深,快睡吧!”如今的甄宝玉是将悟空的记忆消化了一半,这些话,一半是此间甄宝玉的视角,一半是悟空的视角,但无论是谁,都不是做假的虚话,而是真诚的誓言,因这天上地下还真的没有这个真正的神佛做不到的事情。
黛玉闻言,多年的忧虑与疾病的束缚,让她将这十成十的真心话信了十之二三,今已至此,她如何也该称声谢,刚要启唇言谢,甄宝玉便通过她的神情料道她欲言何事,单指一节轻压在她的唇上,不敢触她太多,眼眸里怜惜大过爱意,闭眼又睁开,缓缓道:“莫言谢!”你言谢,我二人何时何地才能称夫妻?
这一晚,甄宝玉未在黛玉处得了真心,于是也不贸然唐突她,自己去书房将就一晚,第二日同自己父母言明情由,父母觉得他二人还年轻,儿子痴心这些年,如今人也娶回家了,未来一片光明,何必再多强求呢?于是让甄妈妈再收拾一间厢房给儿子睡着,夫妻二人也定好了等儿子去上任,他们就回金陵继续经商去……
三日后,该是回门省亲,可黛玉体弱多病,自然去不了姑苏城访林如海,于是还是去了京都贾家访贾母。
这日,甄宝玉带了黛玉来贾府回门,浩荡荡的贾府里只有两个真心想见黛玉的:一个是贾母,是真心怜惜外甥女儿,欣喜她嫁了个好人家。再一个是贾宝玉,欣喜黛玉回门还能来见他。又见了寸步不离黛玉身侧的甄宝玉,二人郎情妾意,亲密无间,恍惚间他觉得那正该是自己和黛玉一起的样子。只可惜他贾宝玉不是甄宝玉,如今好事都已成定局,再说这些有何用呢?想及此又追问本心,再生疑问:为何自己不像甄宝玉一般爱好追名逐利呢?啊,是了,他是怕他爹,他爹是追名逐利的,人见了怕的,心里自然而然是要避的,那是个爹不是个怪,他是个儿子如何能避的开?于是两厢错位之间他就了怕追名逐利。他对林妹妹虽有情,但是对大观园里其他姐妹其实也是怀着同一般情怀,只是这林妹妹从外边来,同自己亲缘近,血脉里的熟悉,天然生出的亲近让他误以为这是真爱,其实他对这一众姐妹不过是一种羡慕之情:自己因为父亲的缘故在男子的队伍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为何在大观园里却自在合乐的很?因为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啊,真心羡慕那些姐妹生了就有个位置,真好!所以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究竟该是去何处呀?……
这一日里,贾宝玉就这样深深浅浅又混混沌沌的想着,待送甄宝玉林黛玉夫妇出了贾府回甄府。他忽的想开了,自己该是个那样的人,世间还有一方去处的。果然,疏忽眨眼间,面前来了一僧一道,二人笑着不说话,贾宝玉空空荡荡道:“二位,神瑛侍者凡心已了,而今逛出红楼殿,再请复位赤暇宫!”
而对于红楼殿里的贾府而言,那一日,黛玉回门后,贾宝玉见她夫妻亲密如此,情动到痛处,便随一僧一道出了家。贾政闻之大痛多日,不出两月又娶了年轻的新姨娘,不出一年里,又生了新儿子,那儿子长大不听话,他又同待贾宝玉一般待那儿子,全然不觉得有错,不过这是后话里的后话,而今不论。
再回来到京都西市甄府里——
这甄宝玉度完了婚假,送了父母,就去钦天监任了他的六品监副。去了一天,果然是个闲职,他如今新婚正在兴头上,也很乐意在这闲职之上做呢!
可他哪有那么好命,他秋日新婚,冬日里黛玉就冻了病,于是他夜里也不再睡厢房了,借口照顾黛玉,死不要脸说道自己是男子火力强盛,要抱着黛玉入睡,如此这般黛玉可睡的香一些,黛玉怎能猜不知道他安着怎样的心,只是羞着脸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