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靖王

八月了，天气便不稳起来，早间晚间若不添些衣物定会发凉，可午间日头正盛，一点也不输夏日的热浪扑面，倒叫人非常不爽。

恰如此刻，姬环身边的近侍庆瑞正装模作样地为主子传话：“郡主，我们王爷在细雨听竹等您大驾，说有要事相商。”

赵念放下茶盏，悠悠开口：“原来是靖王尊驾，既然是王爷有请，小女似乎没有道理不去。”

庆瑞谄媚上前躬身：“郡主请——”

“可我偏不去。”赵念微笑着打断庆瑞，以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抬头看他。

庆瑞尬在原地，他第一次看见这位仁爱善良的郡主刁难人，吓得他跌坐在地，又顺势跪地不起，喉咙断断续续挤出来：“这这这……郡主您不去，小的很为难啊。”

赵念难得看他吃瘪，毕竟上辈子庆瑞可是姬环的刽子手，虽不会武，但他有的是阴险手段折磨人。

瞧够了他盛气凌人的嘴脸，忽然如此低微多少有些不习惯。赵念捂嘴，故意笑得大声些，随后站起来要扶庆瑞起来，一脸笑意：“庆大人别急，我跟你开个玩笑，怎地年岁越大越听不得玩笑话了。”

庆瑞不过而立，正是闯荡的年纪，被她说得如同古稀耄耋，竟还明里暗里骂自己心眼小，真是个不知死活的黄毛丫头！

心里虽有气，但她还是郡主，动她等于动了太后和平南侯，为了王爷的大计，他必须忍。

庆瑞顺着台阶下，装作听不懂赵念的嘲讽，咧嘴苦笑：“郡主好兴致。”起来后还是作出有请的姿势，“时间不早了，郡主还是别让王爷等急了。”

赵念点头，前世她还是太软弱了，这庆瑞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自己用不着避他。

“我先去更衣，劳烦庆大人稍侯。”

赵念出门转身往后院去，而庆瑞则收起讨好的笑容，直起腰杆冷哼，自顾自地坐下饮茶了。

房中，赵念换了身胭脂色盘锦绣花裙，坐在铜镜前让霜叶给她戴饰品。就在霜叶拿着一支白玉雕花簪子就要插进发髻时，赵念拦了下来。

“换这支吧。”说着拿起妆奁里的金海棠步摇给霜叶。

霜叶一边帮她戴上一边疑惑道：“小姐您平时不曾穿得这般艳丽，素日都是穿些白的，青的衣服，奴婢捧着红的来您看都不看一下，怎么今儿倒穿上了。”

赵念抚着步摇下的珠子，透过铜镜意味深长地看着霜叶：“有时候尝试新口味也不是件坏事。”

临出门时想想还是叫上了霜叶和喜雨，这俩丫鬟跟在她身边久了，向来很得她心，若换了旁人她还不习惯了。

细雨听竹是京城里一所闻名的户外诗坊，坐落于城中西北侧，与北侧的皇家花园隔河相望。旧时细雨听竹还叫凌园，后因状元于此题诗一首，引得各路文人才子定期来此举办诗会，便有富商买下凌园，请来造园圣手唐得闲修葺一番，改名细雨听竹后正式对外开放营业。园内天然的景色一步一换，规划合理的石板路通向园内各处，随处可见的是打扮清雅的才子结伴而行。

湖边就这半水半土的悬空起了座阁子，阁子为三楼一顶高，四面开窗，二层往外挑出平座，供游人于不同方位欣赏美景：往南边看是园林精致巧雅的山水池林，四时有花次第开放，可邀友人一同游赏；往北边瞧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街景，远眺还能望到城门。

此刻姬环正在二层赏景饮茶，看见庆瑞领着一位红衣女子上来，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越发会做事了，本王叫你带文德郡主来，你带谁来了。”

庆瑞有苦难言，快步走近姬环身边，挤眉弄眼，低声说：“王爷，那位就是文德郡主！小的给您个忠告，郡主她今日，似乎是吃错药了。”

显然姬环不信，文德自小就乖巧，又谦卑到不行，怎么会如此张狂：“打发了去。”

还不等庆瑞再解释，赵念已经站到姬环桌前，毕恭毕敬行了礼：“见过王爷。”姬环这才确定庆瑞没骗他，一向内敛低调的赵念怎么如同换了人似的。

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做了个手势示意上茶，不紧不慢开口：“念妹妹坐。”待上完了茶，姬环才问起赵念：“妹妹是聪明人，想必侯爷已经跟你说了，妹妹今日来此的意思可否是同意愚兄的提议？”

赵念喝着茶，“靖王兄选的茶一如既往上品。”她爹已经将话转达给她了，就算她爹不说，她也知道姬环此次就是为了要娶她而来。可她偏要装傻，现在是他有求于她，不好好欣赏下靖王吃瘪的嘴脸，都枉费她来此一趟。

“怎么，靖王兄今日邀我来不是来品茶的吗？没想到还要为王兄分忧解难呀。”赵念浅笑，正襟危坐：“还请靖王兄明示。”

姬环叹气，既然她还不知道，那么再说一次也无妨。

他吩咐庆瑞屏退二层所有人，才庄重道：“我们从小一同长大，说句心里话，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的。”

赵念看着他故作深情得有些过了的眼神，一阵颤栗，脸上挂着尬笑：“靖王殿下说笑的吧，我十岁便离京了，莫不是你偷偷想了我七年。诶呀，看来京中好多高门贵女要心碎了。”

姬环扯扯嘴角，“妹妹别这般说，本王只是思慕你已久……”

赵念冷下脸来，拒绝没用的话就没必要多费口舌了，“殿下若还不说实话，我看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姬环站起来拦住她，低头看着她坚毅的眸子。印象中的赵念根本不会这样直视自己，多看她一眼对方都要避开，她真的不一样了。

“既然你知道了，坐下。”姬环眼底也染上寒意，语气生硬地命令赵念，“本王知道你很聪明，但今天才发现你不止聪明。”

赵念轻笑，“谢谢夸奖。”

前世是她太懦弱，思虑太多反而失了性命。

她眼神凌厉地盯着姬环，听他说道：“朝中有人上书，要父皇立长子为太子，你认为，皇兄他适合吗？”

赵念为难，说实话，两个都不咋地，姬珩人品不错，但是太老实，容易走弯路，姬环嘛，内心太阴暗了，他若是称帝，别说赵家，恐怕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要被株连九族。

“所以殿下是想争那个位置？那您要娶我可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姬环是想赵念深得皇太后的喜爱，侯爵封地占了南边一半土地，家中兄长年纪轻轻就官拜四品将军，她又是家中独女，得到她就是得到整个侯府的支持，再随便立个功，到时父皇定会高看他，夺太子之位必定易如反掌。

但是听到赵念说行不通，实在有些怀疑。他指出：“难道你有更好的计策？”

赵念摇摇头，“殿下只知其中利益，却不知风险更甚。”看着姬环认真考虑的模样，她心道：鱼儿上钩了。

“我虽然是家中嫡女，但终究是个女人，你觉得我父亲会为了我而帮殿下做些近乎谋逆的事吗？”

“这是其一。其二，若父亲爱我至深，强强联合，那么即便您贵为太子，但坐拥军队，结党营私，居功自傲事小，功高盖主事大，您说圣上会不会不顾至亲之情，将您……”随后做了个手划过脖子的手势。

姬环眯了眯眼睛，“你是说，灭口？”

赵念见他深陷漩涡，是时候收手了，点到即止。她站起来，借口家中有事，便要离开。

走到楼梯口时，还不忘回头提醒，留点线索，免得猎物走丢了：“对了，靖王殿下，如果您想通了的话，可以再上门拜访家父。期待下次见面。”

一定会见面的，靖王殿下。

赵念笑得开心，重生以来第一场战役，看来要大获全胜了。

待到晚间赵遣得知她应邀出去，赶紧关心慰问她：“那个禽兽没对你做什么吧？他先前说要提亲时我就勒令你不许见他了，今日我不在你就跑出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姬沁为女儿解释：“你别着急，念儿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再说了，念儿她比你更懂姬环，你瞎操心乱了念儿计划了。”

赵念安心地笑了，她站起来让赵遣坐下，自己到床前给姬沁揉腿：“爹爹忘了，我可是有两辈子的经验的。”

赵遣声音小了些，情绪也没那么激动：“就是因为不想念儿你再重走上辈子的老路，爹爹才要更加努力护你周全啊。”

“爹爹放心吧，对了，上回拜托您的事情，可有答复？”

前段时间赵念把自己关在房里，专心将颜韵的画像画出来，把画像给父亲让他帮忙将画中的女子找出来。

赵遣喝了口水，摇摇头：“没有，根本没人见过这个女子，派去栾阳的人还没回信，要过几日才知道。”

赵念闻言点点头，前世她不是没有调查过颜韵，可姬环将她的消息封锁得死死的，导致她一点信息都查不出来。

“没事的爹爹，不着急。今日我跟姬环聊过了，若是他咬下了这个钩，那么前世的悲剧必定不会重演。”赵念露出大仇得报的喜悦，与赵遣商量：“还有一件事，拜托爹爹再帮我一个忙。”

赵遣大手一挥：“念儿你直说，爹爹就算起兵也要帮你办到。”

“用不着起兵，您挑几个心腹，前去金戈山。”

“金戈山？那是边境啊，有外邦人要挑起战争？”赵遣心系百姓，恨不得立马前去向圣上禀明，带兵出征。

赵念赶紧阻止他，语气尽量轻快，好让父亲安心：“爹爹别太过忧心，只是一个小部落，而且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挑起战争。他们利用金戈山的地势，牵制住我朝的军队，对百姓没有任何影响。”

赵遣问她：“那你让我去金戈山做什么？”

“现在还不是乌什丹部躁动的时间，我想请您派人注意他们的动向，我要把这块难啃的骨头喂给姬环。”

“行，听你的。”赵遣想了想，又说：“我还是让副将带几名人马去，有事好事先疏散群百姓。”

当晚，一小队黑衣人悄悄翻了城墙，往北边快马加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