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虚空坠落中叫喊声愈发清晰，似乎是霜叶的声音。
赵念悠悠转醒，朦胧的雾感从眼睛里退出，她看到了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脸。
那晚天气很好，月明星稀，柔和的月光仿佛只关照着他，落在他身上光芒万丈，连周遭亮起的灯火都无法比拟。
意识回笼，赵念发觉自己正躺在官余白的怀里，立刻不好意思地坐了起来道歉：“失礼了，抱歉。”
她一站起来头脑忽然发晕，踉跄了一下被霜叶眼疾手快扶住，她担忧地说道：“小姐你没事吧，刚刚吓坏我了，要不是官大人及时赶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了。”
赵念借她的力稳住身形，拍拍她的手背抚慰道：“没事，不干你的事。”忽然想起晕倒之前她是为了找雪意的，便问起她的情况：“对了，雪意呢，她没事吧？”
霜叶摇头，道：“小姐放心，她没事，受了点惊吓，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嗯……”余光看到官余白手足无措站在一旁，微微一顿，对霜叶说道：“霜叶，我跟官大人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哪能就这样放自家小姐一个人在外面，霜叶急得都快要哭了：“不行小姐，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
赵念知道霜叶是为她好，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刚要甩开她的手一旁的官余白就说道：“霜叶姑娘放心，你家小姐我会安全护送回府的。”
说罢做了个“请”的动作，邀请赵念到他身边来。
赵念顺势附和：“霜叶，听话。这样吧，晚些时候爹爹娘亲回来了你再来雾河的风雅台回我。”
小姐……霜叶恋恋不舍，却还是被官余白的手下请走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队巡逻官兵远远跟在后面。
盔甲磕碰的声音和脚步声吵得赵念心慌，她闭了闭眼，漫不经心道：“想来我与大人也多年未见了，原应该邀大人喝茶叙旧，不过今夜大人似乎还有工作，那我也不打扰了。”
官余白心领神会，否认道：“是下官没想周全，”随后转身冲着下属吩咐：“这里有我看着，你们到别处巡逻，遗漏了一处就回去领罚。”
赵念偷笑，等后面已经没人时，毫不客气地调侃官余白：“官大人官威好大啊。”
官余白也不甘示弱：“哪有郡主的威风大，让朝廷命官保驾护航。”
“行了，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臭美。”以现在的时间来看她与官余白是七年未见，但实际上，赵念一年前见过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透过含笑的眼眸，她似乎回到了那天在长街里，隔着人群看到了失去梦想和自由的官余白。
枷锁困住的是他的身体，囚笼困住的他的尊严。
“你怎么了？”官余白见她盯着自己又一动不动，心里隐隐揪了起来，在她眼前挥手，试图唤醒她。
赵念逐渐分不清，眼前的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那个行尸走肉的阶下囚。当两个眼神重合，赵念眼里瞬间闪了泪花，在官余白还没反应过来时，泪水滑过脸颊，掉落在地上。
“怎么哭了？”官余白着急，下意识双臂展开就要抱住赵念，可一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便默默收回双手，改成了扶住她的手臂，带她往风雅台上坐着。
赵念只喃喃着“对不起”，什么话都提不起兴趣。
官余白急得抓耳挠腮，他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也不知道女孩子哭了该怎么安慰，只能拿出手帕帮她擦眼泪。
她哭的时间不长，却足以将内心深处的愧疚通过泪水和哭声抒发出来。她紧攥着手帕，红着脸道：“你不许说出去。”
官余白见她终于镇定下来，松了口气：“我才不傻，说出去伯父伯母要知道我惹哭了你，我定没有好果子吃。”
他害怕得过于生动，赵念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消散了不少，不由地一扫阴霾笑了起来：“好了，我让你过来，是有话想跟你说的。”
月光照不进亭子里，他就着河面反射的光，粼粼水波晃动，他的心忍不住地跟随光影跳动，此刻，赵念在他的眼里比月光还要耀眼，比太阳还要光芒万丈。
“我想问你……”赵念愣住，她太过于执着前世，甚至都分不清现实了。上一世她在得知姬环喜欢自己时，在闹到御前之前，她主动迈出了追求真爱的第一步。
可当她少女情怀泛滥之际，现实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前脚官余白疏远她，后脚姬环得了圣上的口谕，来给她下聘。一连串的打击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圣旨下来，她都没再与官余白说过一句话，而就在她嫁入王府不久，官余白离京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时她怒气当头，以为是官余白不喜欢她，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少年的脸红胜过一切。
赵念许久不说话，官余白也不催她，两人只这样静静待着，远离喧嚣尘世，岁月静好。
“罢了，没事了。”赵念原本想质问官余白，为何当时自己给了他信物，他却没有任何回应，但现在一切都还没开始，她有理也变得无理取闹了。
官余白站起来，歪头看向月亮，提议道：“你很久没吃过凤仙斋的糕点了吧，我陪你逛逛如何？”
对了，她本来就是出来玩的，什么事都不能扫了中秋的兴致。
她一口答应下来，与官余白一起一前一后沿着河边的石子路往前走。
“你还记得吗，我八岁那一年，你跟我偷偷去河边玩，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落了水，你那时还没我高，竟然要跳进去救我，幸好附近有人，不然我们俩都要死在这条河里了。”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赵念比起以前更喜欢回忆往昔了。
官余白指着一处，平常的语气像是在讲故事：“当然记得，就是在那棵树附近。你那时有危险，我怎么可以袖手旁观，而且……”他转头看向赵念释怀的笑，“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声音小得可怜，赵念听得不清不楚，她咧嘴大笑：“古有侍花赏月，掬水映月，我还没试过在河边掬水呢。”说罢她转身快步向河边走去。
她束起袖子，双手轻轻入水，出水时捧起一壶月色，一轮明月就这样捧在了手上。
她激动不已，喊道：“月亮到我手里了！”正盯着手中明月欣赏，忽然倒影里出来了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少女蹲在水边，流水从指尖落下，身后的少年弯腰，双手背后。
她笑着，他也笑着，直至手中的水流走，时间便也定格在了这一瞬。
而另一边的宫宴上，赵遣和姬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除了给皇上皇后和太后敬酒，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平南侯今日很安静啊，没带文德来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不陪朕说说话？”皇帝几杯酒下肚，看着众妃嫔谈笑风生，他也想找人说说话。
太后一听到文德，便质问起来：“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哀家就喜欢郡主，还扣着她不让她来见哀家。”
赵遣一听太后动怒，走到大殿中央毫不犹豫跪下，“太后息怒，郡主她近日身子不适，恐将病气传给各位娘娘，臣才没有带她来，请太后降罪！”
姬沁见太后脸色不见回转，忙起来行礼，恭恭敬敬道：“母后恕罪，待文德身子舒适，女儿就带她来给母后请安。”
“罢了罢了，平身吧。一个个都只会哄哀家高兴。”太后露出笑脸，殿上才重新热闹起来。
舞姬陆续进场，她们舞着水袖，千篇一律地走着台步，丝毫没有惊鸿一舞的气场。
姬环坐得端正，杯中的酒只下去一点点。他知道赵念根本就没有不适，很有可能是皇祖母给了她什么暗示。他眯了眯眼，如果赵念肯与他合作，那么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
子时，城中依旧灯火通明。赵念红着脸，发生那种事，说要去凤仙斋也没去成，她现在只想回家。
就在方才掬水映月时，她站起来忽然晕头转向，就在她快要摔到河里的时候，官余白一下搂住了她的腰。
虽然是生过孩子的人，但是面对心爱之人，她还是像春心萌动的少女一般红了脸。
两人意识到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姿势，立马尴尬地分开，赵念先一步提出：“我，我有点累了，你送我回去吧。”
官余白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今晚两个人才重逢，还没说两句话，竟然就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他只应了一声，紧跟着赵念的步伐向赵府的方向走去。
路上两人一语不发，官余白多少次想直接拦下赵念道歉，可他又觉得赵念现在根本不会听他的。犹豫中，他们就走到了赵府门口。
“到了，那，那我就先走了。”官余白磕磕巴巴地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赵念喊了他一声。
“我有东西给你。”赵念站在朱红大门前，冲着街上的少年喊道：“等我。”
大门打开，赵念进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像是要确定那人是否还在原地等待，随后才走进家门。
霜叶看见自家小姐火急火燎回房，赶紧跟上去伺候：“小姐要去沐浴吗？那我现在去给你准备着，稍后奴婢再来请你。”
赵念摆手，关上门的一刻喊住要离开的霜叶：“去门口看看官大人还在不在，我很快就出去。”
霜叶愣愣地，虽然不解，却还是向门口跑去。
赵念则在房里拿出枕头下丝线绸缎的香囊，又坐在妆台前，捋下几缕头发，再用刀割断。看着手中的青丝，她取来丝线，给手中的发丝编了麻花辫，最后放入囊中。
她把香囊捧至胸前，嗅着清香，上辈子她也这般做过，这一世她有信心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