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有一女,肤若玉,眼似泉,唇如樱。乐起舞之,佳人失色。红妆淡点,袅娜娉婷。
王出征东境,胜。途见此女,收女为妃。一能者曰:祸国之源,王要慎重!女不悦,王将其悬于树,以鞭笞,下摆杯,滴血以盛。待溢,命人押其饮尽。复数次,待无血流出。
——《吾王东征轶事·西国志》
壹.
这日,宫人们都多疑地讨论着这个男人。
男人正缓步走来,如墨流的长发垂下,并未装束,却可以从他的发丝中看到如画般的美景,置身其中不能忘。眉目清秀,淡淡的如同墨与水交融,墨丝缠绕,浅眸明亮。
唯一不符的,是他眼角下的狰狞疤痕。
“可惜了。”
“有何可惜?王上好美色,若不是这一块伤疤,这般谪仙的人就,唉,说到底,人就是比我们命好,王上带他回来,任他在宫中随意走动,虽没名分,却到底是主子,比咱们为奴的好多了。”
宫人见他靠近了,忙闭口靠边行礼。男人径直走过,不曾看她们一眼。
纯白的袍子就这样在泥地里拖着,染上的污秽层叠,直至脚步停止。
他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座宫殿与其他宫殿无异,还坐落在园内深处,显然,主人不想让里面的金丝雀被发现,被玷污。
男子颀长的身子站在门口,宫人们不敢得罪新来的主子,却碍于王的命令——不得任何人进入宫殿——而站得挺直。
似是知道有客来访,殿里出来一个丫鬟,私语几句,便来请男子进去了。
贰.
殿内整铺玉帛,足有三层厚,踩上去柔软异常。纱帐内隐约可见的身影,约莫破瓜的年纪,侧靠在榻上,曼妙的身姿即便坐着都风情万种。
“你,不是人。”遣散了宫人,那女子开口便一针见血。
他倒也不奇怪,“好久不见。”
女人笑笑,“我们见过?”
“您的大名,早已传遍天南地北。”
纱帘后的女人抬脚,侧躺着,“如何,你要阻止我?”
他摇头,“我不敢阻拦您的任何事,我只是来,求您一样东西。”
女人听闻此人竟不是来阻止她的,细细地笑了,“我这儿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千年灵丹,瑶池净水都不在话下,只是——”
一瞬间,纱帘跃动,一美艳女人眉眼含情,单手撑在桌子上,狐尾搔着他的墨发,鼻尖与他颈窝的距离仅一寸。
女人眯着眼,收回在他身上游走的手,“我凭什么给你。”
他笑道:“我说了,我是来求您的,您给不给完全看您心情。”长发被她弄得乱了,便抬手理一理,却露出了那块疤痕。
女人伸出指尖,怜惜地在他眼下轻抚,“可惜了,如何做的?”
他浅色的眼珠阴下来,淡淡一笑,“烧的。”
女人凑近一嗅,皱眉,“怒火,愤怒的味道,你惹怒他们了。”
“您知道,脸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而且,我无法让它消失。”
女人闻言,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我难道可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狐妖而已。”
他自嘲,“我本不奢求太多,只求您赐我一杯血。”
“血?就这么简单?你想要还需要来求我吗?”
“需要您出山的怎会简单,这人我未必能动得了。”
“谁?”
“我要忠臣良将流尽之血,凝炼而成的颜料,只有它,那艳丽的红描成的地狱之花才能永久掩盖这丑陋的印记。”
叁.
迟颍是西国三代良臣,年近古稀,却舍不下新代帝王,怕王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而中奸计。
这天,王东征,他随军而行。
凯旋途中于西国边境扎营,却遇一怪事。
众人忽闻异香,香自四方飘来,凡闻此香者均似身临太虚,立于云端之上。飘飘若仙,眼见的是仙人起舞,耳听的是天籁乐音。
王就是被这股异香吸引着,命士兵寻找佳人。
士兵走出方圆几里才从村庄的农屋鸡棚里找到一绝色尤物。
女子衣衫褴褛,虽泥土满面,可那身上散发出来的异香隔百尺之远都能钻心。
佳人被带至王的面前,女子容貌极好,迷得王分不清东南西北。
王顾不得身为王室的尊贵,牵起女子的手就往营帐带,还是侍从提及将女子梳洗打扮,以免脏了身子,王才不舍地放开女子。
梳妆后,女子皮肤在太阳下仿佛发出白光,给她蒙上淡淡的纯洁,宛若白玉。她的眼如同那清泉,含情脉脉,总有水珠打转,惹人怜。她的唇点着红妆,小口一张一合,让人遐想。
哪怕是王国里最貌美的花娘,也不及她万分之一。
很快,王沉沦了。他把她带回宫殿,向宫人们宣布她就是他的妃,还要择良日告予天地。
他心想,这不行啊,那女子分明是祸水,是来灭我西国的,要阻止王才行。
迟颍几番上奏,王念在他是老臣,不做计较。
一日,王大设宴,那女人,有孕了。
殿中,那女人随乐起舞,身姿飞扬,神情魅惑,就连在场的女子都脸红耳热。
王高坐在宝座上,眼睛离不开女子的一颦一蹙,一跳一抬手。
殿前欢歌载舞,殿后堆放的奏折已有一人高,偶有光照进,便能清楚看到空中漂浮的灰尘。
迷恋美色,不理朝政,国已亡。
迟颍心死,突感心口阻塞,心一横,眼神坚定,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到王跟前,一字一顿,“祸国之妃,国要亡矣!”
言罢,拐杖直朝起舞的人儿飞去。
女人应声倒下。
一时间,王的慌乱,臣的惊恐,以及迟颍的解脱,都被暗处的墨发男子收于眼底。
肆.
迟颍被当场擒获,王抱着女人,轻飘飘一句“处死”便已决定这位老忠臣的命运。
女子强撑着,虚弱地开口:“王上,妾有一事相求……”
王很焦急,宫人们眼疾手快抬上床榻,置于殿上。
女人平躺着,手回握住王,道明缘由。
“王上可否应承妾一事?”
“你说,孤都应你。”
“妾要迟大人的血,妾的一位故人患了血症,须以忠臣之血予古法炮制,方能救命。王上……”
“无碍,孤只关心你。”
情至深处,二人便在殿上行苟且之事,大臣宫人无人敢抬目,只待女子婉转动听的哼叫响起,才被允许离开殿内。
所谓古法,便是将人倒挂于高处,割开七窍,于人头下置海碗一只,血流顺着头顶一滴一滴落入碗中。
待一碗盛尽,便将血灌入人口中,如此重复数次,待无血流出,碗中剩下的便是精华。
女子靠在王的怀中,命人将碗内精血装入茶杯中。
尔后女子把杯盏递给男人,“下次我可不帮你了。”
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您心真好,这回,却是我害您背上了祸国的罪名。”
她摆手,“又不是第一次,再说,我不就是靠这个为生的吗。”
他没说话,看着她默默转身,隐入纱帘。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您相见了。”他行礼,这是他真心实意地感谢她而行的礼。
“还是别见了,见到我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她拿着她的尾巴,正痴痴细细梳理。
“告辞。”
伍.
另一边的宫殿里,羽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桌面上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毛笔,以及微微阖盖的茶杯。
杯盏里正是凝炼而成的上等人血颜料。
宫殿伺候的宫人都被他遣散,深夜的宫殿里只有妆台上有微弱火光,黑暗里狐尾摇摆,光影中便出现了两个人影。
黄三好容易逃过巡逻的队伍进到内宫,却还是差点被羽宫殿的宫人发现,情急之下变回本体窜进来才逃过一劫。
“难怪你不让我跟你进来,我感觉就这一趟都足够惊动那些捉妖的了。”
“捉妖的不可怕,那位才是喜怒无常。若非西国国难,她定不允我的。”说话间,羽已经在脸上描绘出那地狱花的大致形态了。
瞧见羽拿着毛笔比划,黄三也拿起一支毛笔变出来了一张白布,又在怀里拿出一块墨来,得意道:“这可是好东西,多少人上门求我卖都不卖的。”
“既如此珍贵,现在拿出来做甚,这等好物件不得随你进棺材。”
黄三悻悻:“煞风景。”他又在羽的妆台上找到了砚台,便给自己变了张椅子,顺势在羽身旁坐了下来,一边施法研墨一边在布上作画:“都说是墨了,当然是用来画画的啦。“
待羽画完那花,黄三也举着他的作品到羽面前邀功。
布上是一个长着狐耳的男子正在用竹枝在脸上作画,而他对面,是一个俊逸邪魅的男人。毫无疑问,画中的便是羽和黄三自己。
羽只看了一眼,“原来在你眼中你自己还挺好看的。”
黄三震惊:“什么叫我眼里,我分明就长这样好不好。”
他不情不愿收起那画,凑近羽的面前,仔细欣赏着他眼底的花。
那花张扬,恰好覆盖住之前那狰狞的疤痕。微风吹拂,烛火忽闪,映照出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连带着曼珠沙华也好似活了过来,花上的眼眸含情,往下是略带弧度的唇。几乎同时,黄三面上微微发烫。
“真好看……”
羽见势不妙,别过头咳嗽了一声,手掌在桌面上一挥,所有东西都凭空消失了。
“时间不早了,明早起来就回去。”羽早先在战场上捡了具尸体,收在宫中施法让尸体不腐,为的就是现在要走的时候脱身。
黄三平静了一下,将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跟着羽走到床前才意识到,他今晚没地方休息。
“我睡哪?”黄三指着窗外,“你不会打算让在外面过夜吧?明早怕不是你带着我的尸体远走高飞。”
羽铺好床,语气快速得让人听不清楚:“不用,就在这睡,我也没说不让你睡床上。”
“什么?”黄三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还没细想,羽便变成了一只青狐,蜷在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黄三失望地叹口气:“原来是这样啊。”他不情不愿钻进被窝,随后翻身将狐狸拥入怀中,进入了梦乡。
青狐眼睛一睁,又不动声色无奈般任由身上人揽着。
胡闹极了。
翌日一早,宫人们准备伺候主子起床洗漱,却发现床上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
不受宠的主子去了,王也只是淡淡一句:“准备后事,给他母家些珠宝银钱,便了了就是。”
陆.
次年冬,因西王暴政,卯国与宫内人里应外合,灭西于春,至此,西国百年国运结束。
有人说,那宫人是位巾帼英雄。
有人说,她貌美似天仙。
有人说,她是红颜祸水。
众说纷纭,只有一得其好处的男子道:她是天命祸狐,昏睡百年或千年,只会因百姓哀怨才会醒来。
祸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