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戌初,大雨突至,街上行人匆匆,我至白府房檐下躲雨,恰逢一小丫鬟模样的女子采买归来,见我站在她家门前,便礼貌问我是否需要通报老爷。我冲她微笑,“麻烦姑娘了,劳烦与白老爷说,小生是他在北城的故友。”
小丫鬟红着脸就进门了,不一会儿才打开门让我进去。
“先生,我家老爷有请。”
我微欠身,随她进了白府。
走过连廊,我终于在后院中的凉亭中看到了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
小丫鬟将我带至院中便转身离去。
我瞧着男人的背影,与脑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尤其是他那头白发,足足让他老了十岁。
我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见过白老爷,老爷别来无恙。”
男人缓缓侧过身,见到我后疑问道:“这位先生,我们好似未曾见过吧。”
我微笑点头,“白老爷记性真好,我见过您,您却未必见过我。我是北城月康桥下说书的,”我顿了顿,直勾勾看向他的眼睛,“与白蔹老爷一同喝过茶,他提起过您。”
男人无光的眼眸忽然清亮过来,一瞬而逝。
“他已经,不在了。你要是找他叙旧就请回吧。”
我走到男人的对面坐下,故作震惊,抬眼盯着男人道:“怎么回事?白蔹老爷怎么走了,多好的人啊……可惜了可惜了。”
这时男人的脸色已经不好了,加上本就患了风寒,咳了几声似要把肺咳出来。
“老爷还是要注意下身子,”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递给男人,“这是白蔹老爷交给我,让我再见到白老爷您就交给您,这下就物归原主了。”
男人接过木盒,眼里闪过疑惑,颤颤巍巍打开。
精美檀木盒子被打开,一片发黄的叶子状的东西躺在小垫子上,一看就是被主人好好保护着的。
男人皱着眉,另一只手抹了抹眼睛。
“他还说了什么?”
“他与我说了一个故事。”
男人合上盖子,起身道:“先生随我到屋里,外头冷。”
壹.
说的是北城灵玉斋白家有一嫡子,名唤白及,字仲全,生得是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幼时便不喜念书,偏爱拳脚功夫,誓要仗剑天涯。白家老祖宗认为这是违背家规,多次将白及家法伺候,奈何此子性子执拗,几次下来无效便也就此作罢。
待到白及十七岁上下,更是身长八尺,明眸皓齿貌比潘安,城中适龄少女无不为他倾心。
见状,家中长辈欲为其择良缘。可当画师将美人图递呈白府,白及勃然变色,怒发冲冠,道:“我已有心上人,不必各位操持!”随后便怒摔门离去。
白家老祖宗怒气攻心,瞬间脸红脖子粗。爹妈面面相觑,他们没有资格,生而不养他们已是无脸面对白及。
只有身为叔父的白蔹适时追上去。
说起这白蔹,他原不是白家人,乃白家老祖宗义子。因家中失火被白家老祖宗搭救,从此认作再生父母。说来也怪,幼时白及不近人,独独与白蔹亲近,加上白家长辈因通商而常年来往于外邦与内陆,是以分心不暇,白及便在白蔹身边长大。
现下也只有白蔹能治他。
白及逃至河边,耍起剑法压制内心躁动。
挽着剑花,柳枝如落叶飘下。适逢三月,柳絮飞花,其中少年,春光不及。白蔹站着呆呆看了好久,剑锋破长空的声音悠扬,宛若呦呦鹿鸣,空灵几许。白及是何等人物,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从白蔹踏上草地时他便知道来人是谁。
那高雅若玉的男人,便是他口中之良人。只是心上人在前,他却以叔父相称。
男人长得好看,眉间总是染着淡淡的忧愁,眼底有散不去的浓雾。岁月似乎从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印记,一与十年前初见时那般惊艳。
男人靠着树干,双手抱胸,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有一种刻意的潇洒。
白及收起剑,用浑厚的声音喊道:“我就知道那帮家伙不会来。”他快步走到白蔹身旁,席地而坐,手中掰扯着两片树叶,望着风平浪静的河面漫不经心道:“叔父。”
白蔹轻笑应了一声,坐在了稍高点的树根上。
白及侧头,正好对上白蔹的笑脸。男人总是这样,面对他时不会露出任何破绽。他问道:“叔父你,你希望我娶亲吗?”
清亮的眼神传达的用意直达白蔹心底,有一根细弦紧绷在两人中间,随时都有可能失衡而断。白蔹选择不深究其中用意,或许清醒的糊涂才是最长久的。
白蔹一笑,道:“当然,你娶了亲大家才放心。而且你成家了叔父也会替你开心的。”
白及瞧见白蔹灿烂笑容心里丝毫开心不起来,苦涩涌上心头,延至喉间发出酸楚的鼻音,道:“好,既然叔父也这般想,那我就破例听他们一回。”他掩盖失态,清了清嗓不敢再看白蔹的脸:“那我也不用再与叔父住一起了,到时候新媳妇进门,怕也不愿同爹娘,祖父叔父一同挤在老宅。我早该搬走了。”
白蔹一顿,没想到他如此决绝要搬出去,但他总归是答应娶亲了,只是他心里不是滋味,想要挽留却脱口而出:“应该的,父兄也会理解的,到时叔父再给你购置一处宅子,就当做送你的新婚礼了。”
白及扭过头,冷冷丢下一句:“随你。”便起身离开。
白及手中一直把玩的树叶已经被撕扭成碎叶,只留脉络相连,但如今他们之间的脉络也要葬送他手了。
贰.
戌正,我给靠在床头的男人讲述着十三年前北城白家伦理大戏,男人丝毫不好奇,我故意停下问他:“老爷看起来似乎没有兴趣?”
男人摇头否认,只是他想听的未出现罢了,“先生说得极好。”
我抓住话茬,“好在哪儿?”
男人明显一愣,旋即礼貌微笑道:“先生真会说笑,明知我客气一下罢了,哪有人这样刨根问底的。”
我摇头,道:“那我换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问的,比如,白蔹老爷到底想不想白及少爷娶亲?”
男人低笑,道:“不用,先生只讲下去罢。”
我反问道:“真的?那老爷您都不急,我想吃些东西再讲。”
男人嗤笑,道:“没想到你竟是来换报酬的,行,不差那顿。”随后他叫来先前那个丫鬟耳语一番,不一会儿便端上来一整只鸭子,又解释道:“晚间厨房没有膳食了,便杀了鸭子给先生饱餐。”
我表示都行,囫囵一顿又接着讲。
重复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