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月过去,云筝已熟悉文渊阁的差事。
这日清晨,她正踩着梯子整理最高层的典籍,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按规矩,此时还未到开阁时间,不该有人来访。
"七殿下,阁门未开,您..."曹公公的声音透着惶恐。
"本宫要找《山海经》的郭璞注本,急用。"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语气不容拒绝。
云筝屏住呼吸。七皇子萧煜——赵岩警告她要小心的人物。她悄悄从书架缝隙向下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墨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阁中央。他身形修长,侧脸如刀削般棱角分明,腰间悬着一枚血玉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泽。
"老奴这就去取,只是..."曹公公犹豫道,"那书在顶层,老朽腿脚不便..."
"不必了。"萧煜抬头,目光恰好与云筝相遇。那是一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睛,看似平静,却暗藏锋芒。"那不是有个宫女吗?"
云筝心头一跳,慌忙从梯子上下来,跪地行礼:"奴婢参见七殿下。"
"起来吧。"萧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去把《山海经》郭璞注本取来。"
"是。"云筝起身,不敢直视皇子,只看见他腰间玉佩上刻着一个"煜"字。
她快步登上梯子,心跳如鼓。最高层的书架尘封已久,她记得前几日整理时见过那本书。指尖触到书脊时,一块松动的木板突然脱落,连带几本厚重的典籍朝下坠去。
"小心!"萧煜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云筝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住其中一本,其余的书直直朝萧煜头顶砸去。电光火石间,只见萧煜身形一闪,衣袖翻飞间已将坠落的书尽数接住,动作行云流水,竟是个练家子。
云筝惊魂未定,慌忙爬下梯子跪地请罪:"奴婢该死,惊扰殿下..."
"无妨。"萧煜将书放在案上,目光落在云筝抓住的那本书上,"《贞观政要》?你为何独独救这本?"
云筝心头一震。这正是赵岩提到藏有太子密函的书!她急中生智:"回殿下,此书乃太宗皇帝治国宝典,奴婢不敢让它受损。"
萧煜似笑非笑:"一个罪臣之女,倒懂得忠君爱国?"他随手翻开《贞观政要》,"你父亲云谦,曾任兵部尚书,因贪墨军饷获罪,对吧?"
云筝指尖发冷:"殿下明鉴。"
"抬起头来。"萧煜命令道。
云筝缓缓抬头,第一次完整地看清这位皇子的面容。他约莫二十出头,眉如利剑,眼若寒星,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眼神不错。"萧煜忽然道,"比那些只会发抖的强多了。"他将《贞观政要》放回书架,"本宫要的《山海经》呢?"
云筝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去取来奉上。萧煜接过书,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腕,正好触到那道疤痕。他眉头微蹙:"这伤..."
"小时候不小心烫的。"云筝迅速缩回手。
萧煜没再多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筝。"
"云筝..."他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什么,"好名字。本宫记住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袍角在门槛处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晨光中。
云筝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曹公公走过来,神色复杂:"你运气不错,七殿下今日心情好。"
"公公,七殿下常来文渊阁吗?"
"不常来。"曹公公压低声音,"但每次来,宫中必有事发生。三年前太子暴毙那晚,他就在文渊阁待了一整夜..."
云筝心头一跳。太子之死,七皇子是否知情?甚至...是否参与?
午后,云筝借口整理书架,悄悄取下那本《贞观政要》。她仔细检查封皮,果然在内侧发现一道细微的缝隙。用簪子轻轻挑开,里面藏着一封泛黄的信笺。
信上是太子笔迹:"北狄王庭异动,边境三城守将皆换为萧氏门生。三弟与北狄使者密会于清风别院,疑有卖国之举。军饷被截之事亦其所为,却栽赃云尚书。吾已命赵岩收集证据,藏于..."
信的后半截被人撕去,只留下几个墨点。云筝心跳如雷,这证实了赵岩的话——父亲确实是被冤枉的!但关键证据在哪?
她正要将信藏好,突然听见门外脚步声。慌忙将信塞回原处,刚把书放回架上,阁门就被推开。
"云筝姑娘在吗?"一个面生的太监站在门口,"七殿下命你即刻前往紫宸殿。"
云筝心头一紧:"敢问公公,殿下唤奴婢何事?"
太监面无表情:"殿下的心思,岂是奴才能揣测的?姑娘快些吧,别让殿下久等。"
曹公公闻声赶来,听闻是七皇子召见,脸色微变:"去吧,记住谨言慎行。"
云筝跟着太监穿过重重宫阙,心中忐忑不安。紫宸殿是皇子居所,七皇子为何突然召见一个低等宫女?是因为早上的意外,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紫宸殿比想象中简朴,没有奢华的装饰,只在廊下种了几株青竹。殿内飘着淡淡的檀香,萧煜正在案前写字,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过来磨墨。"
云筝跪坐在案边,执起墨锭轻轻研磨。从这个角度,她能看见萧煜的侧脸和修长的手指。他写的是《道德经》,字迹瘦劲有力,如刀刻斧凿。
"识字吗?"萧煜突然问。
"略通文墨。"
"读来听听。"他将刚写好的字推到她面前。
云筝轻声诵读:"'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停。"萧煜打断她,"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云筝谨慎回答:"奴婢愚钝,只知表面意思: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丑的观念就产生了;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不善的观念也就产生了。"
萧煜放下笔,目光如炬:"也就是说,善恶美丑,都是相对而言。在你看来,你父亲是忠是奸?"
这个问题如晴天霹雳,云筝手一抖,墨汁溅在宣纸上,晕开一片漆黑。
"奴婢...奴婢不敢妄议朝政。"
萧煜轻笑:"不敢,而非不愿。有意思。"他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可知本宫为何召你来?"
"奴婢愚钝..."
"本宫缺个贴身侍女。"萧煜直视她的眼睛,"从今日起,你调来紫宸殿当差。"
云筝震惊抬头,正对上萧煜深不可测的目光。她忽然明白,这不是恩赐,而是一场试探。这位七皇子,恐怕早已看穿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