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晨钟敲过三响,云筝已经端着铜盆站在萧煜寝殿外。自三日前被调来当差,她尚未摸清这位七皇子的脾性。
"进来。"
殿内传来萧煜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晨起的沙哑。云筝轻推门扉,垂首而入。殿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缕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萧煜披着白色中衣坐在床沿,黑发如瀑散在肩头,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却多了些慵懒的贵气。云筝将铜盆放在架子上,绞了帕子双手奉上。
"殿下净面。"
萧煜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那日他触碰的正是这道疤痕,云筝心头一跳,下意识要缩手,却被他扣住手腕。
"这伤,不像烫的。"萧煜声音很轻,却让云筝脊背发凉,"倒像是...剑伤。"
云筝强自镇定:"殿下明鉴,确是奴婢幼时不慎碰倒炭盆所致。"
萧煜松开手,将帕子覆在脸上,声音透过湿布显得有些沉闷:"是吗?"
云筝不敢接话,默默退到一旁。待萧煜净面完毕,她取来早已备好的朝服为他更衣。这是她第一次为男子穿衣,手指难免笨拙。系腰间玉带时,几次未能扣上。
"紧张?"萧煜垂眸看她,呼吸拂过她的发顶。
"奴婢手拙。"云筝咬唇,终于将玉带扣好,却发现自己与萧煜近在咫尺,几乎被他圈在怀中。清冷的龙涎香萦绕鼻尖,她慌忙后退,险些绊倒。
萧煜伸手扶住她的肩:"在紫宸殿当差,第一条规矩就是——镇定。"
"奴婢谨记。"
萧煜松开她,转身走向镜前:"梳头会吗?"
云筝拿起玉梳:"略通一二。"
她小心梳理萧煜的长发。他的发质出乎意料的柔软,如缎子般从指间滑过。按照皇子礼制,她将上半部分挽成发髻,以玉冠固定,余下的披散在背后。
镜中,萧煜突然开口:"你父亲曾任兵部尚书,你应该读过不少书。"
云筝手上动作不停:"家中确有藏书,奴婢随兄长读过些诗词歌赋。"
"兵法呢?"
玉梳微微一滞:"涉猎不多。"
萧煜透过镜子看她,目光如炬:"《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觉得这话如何?"
这是在试探她?云筝稳住心神:"奴婢以为,此言不仅适用于战场,也适用于..."她顿了顿,"人生。"
萧煜唇角微扬:"有意思的回答。"他起身,衣袖拂过案几,"今日我要去校场,你不必跟着。留在殿中整理书房吧。"
"是。"
送走萧煜,云筝长舒一口气。这位七皇子言谈间处处机锋,让她如履薄冰。她来到书房,只见四壁书架直抵穹顶,典籍浩如烟海。案几上摊开几本奏折,墨迹未干。
云筝目光扫过,心头一震。这是北境军报!她本能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小心查看。奏折中提到北狄近期频繁骚扰边境,而守军粮草不足,请求朝廷增援。
这正是父亲当年负责调拨的军需!云筝心跳加速,继续翻阅,发现另一份奏折被朱笔批注"已交三皇子督办"。三皇子萧炽,赵岩口中陷害父亲的元凶!
"在看什么?"
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筝悚然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绛紫锦袍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他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与萧煜有三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阴鸷之气,腰间玉佩刻着一个"炽"字。
三皇子萧炽!
云筝慌忙跪地:"奴婢参见三殿下。奴婢正在整理书房。"
萧炽踱步进来,靴子踩在地上几无声息:"七弟的新侍女?抬起头来。"
云筝仰头,萧炽的目光如毒蛇般在她脸上游走:"模样不错。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筝。"
"云?"萧炽眯起眼,"云谦是你什么人?"
"是...家父。"
萧炽突然笑了:"有趣。七弟竟把罪臣之女放在身边。"他俯身,几乎贴着云筝的耳朵,"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云筝浑身僵硬——父亲被流放边疆,难道已经...
"看来不知道。"萧炽直起身,"北境苦寒,流放者十不存一。上月传来消息,云尚书病死在雪原上了。"
这个消息如利剑穿心,云筝眼前一黑,几乎跪不稳。父亲...死了?
萧炽欣赏着她的痛苦,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案上:"七弟近日操劳,这是上好的参茶,等他回来,记得泡给他喝。"
云筝盯着那个瓷瓶,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这绝非什么参茶,而是...
"怎么?不愿意?"萧炽声音转冷,"别忘了你的身份。一个罪臣之女,本宫动动手指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云筝指甲掐进掌心:"奴婢...遵命。"
萧炽满意地笑了,转身离去前丢下一句:"告诉七弟,北境的事不劳他费心,父皇已全权交由我处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云筝才瘫坐在地。她颤抖着拿起那个瓷瓶,拔开塞子闻了闻——无色无味,但凭她少时随外祖父学医的经验,这很可能是传说中的"断肠散",服后三日内脏溃烂而亡,且无药可解。
她必须警告萧煜!
正思索间,外面传来脚步声。云筝慌忙将瓷瓶藏入袖中,刚站起身,萧煜就跨入门槛。他额上有薄汗,显然刚从校场回来。
"殿下。"云筝行礼,声音有些不稳。
萧煜解下佩剑挂在架上:"三哥来过?"
云筝心头一跳:"是。三殿下留下...参茶,说给殿下补身。"
萧煜冷笑:"他会有这般好心?"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云筝犹豫片刻,还是取出瓷瓶:"奴婢怀疑...有毒。"
萧煜挑眉:"哦?你如何得知?"
"奴婢少时学过些医理。此物虽无色无味,但..."她咬牙,"三殿下说,家父已病逝北境。"
萧煜神色微变,接过瓷瓶走到窗前,将液体倒在盆栽中。那株名贵的兰花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
"断肠散。"萧煜语气平静得可怕,"倒是他的风格。"
云筝跪地:"殿下明鉴,奴婢绝无害您之心!"
萧煜转身看她:"为何不按他说的做?你恨我皇家害你父亲,不该乐见我们兄弟相残吗?"
云筝抬头,眼中含泪却不落下:"家父教导,冤有头债有主。殿下与家父之死无关,奴婢岂能害无辜?更何况..."她顿了顿,"殿下若有不测,三殿下下一个要杀的就是奴婢。"
萧煜静默片刻,突然笑了:"聪明。"他走到案前,看着被翻动过的奏折,"看出什么了?"
云筝心跳如鼓:"北境军情紧急,粮草不足。"
"还有呢?"
"三殿下...似乎想阻止朝廷增援。"
萧煜目光锐利如剑:"为何?"
云筝深吸一口气:"若北狄攻破边关,首当其冲的是...赵将军驻守的陇西城。而赵将军,是太子旧部。"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认识赵岩?"
"奴婢只是猜测。"云筝慌忙道,"听闻太子生前最器重赵将军..."
萧煜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起来吧。从今往后,你负责我的一应饮食,旁人给的,一律不得入口。"
这是...信任?云筝不敢确定,但至少,她暂时安全了。
"谢殿下。"
萧煜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地图摊开:"既然你识字,过来看看。"
云筝小心凑近,发现是一张北境详图,陇西城被朱砂圈出,周围标注着北狄兵力部署。
"你觉得该如何解陇西之围?"萧煜问。
这是在考她?云筝仔细查看地图,指出一条小路:"从此处奇袭,可断北狄后路。但需先解决粮草问题。"
"粮草何在?"
云筝指向图中一处山谷:"三殿下截留的军饷,就藏在这里。"
萧煜眼中精光一闪:"你如何得知?"
云筝这才惊觉失言,慌忙跪下:"奴婢...奴婢只是猜测。三殿下既截留军饷,必藏于隐蔽处,此处山谷离官道不远不近..."
"起来。"萧煜声音中带着几分欣赏,"你比你父亲聪明。"
云筝愕然抬头:"殿下认识家父?"
萧煜卷起地图:"当年在兵部有过几面之缘。你父亲为人刚直,可惜..."他没说下去,转而道,"今晚我要宴请几位将领,你去准备吧。"
"是。"
云筝退下时,听见萧煜低声自语:"云谦有女如此,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父亲,您真的不在了吗?女儿发誓,定会查明真相,为您洗刷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