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日阴雨，紫宸殿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

云筝按萧煜吩咐，每日清晨去书房整理奏折。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报，经过她分门别类后，萧煜会挑出重要的批阅。她渐渐发现，萧煜最关注的是北境军报和吏部考核。

"殿下，今日的奏折已分类完毕。"云筝将最后一本放好，轻声道。

萧煜正在临帖，头也不抬："念。"

云筝取过最上面那本："北境都督府急报，北狄可汗亲率五万大军压境，陇西城被围十日，粮草将尽..."

萧煜笔锋一顿："赵岩还在城中？"

"是。奏报说赵将军誓死守城，但若无援军，最多再撑五日。"

萧煜冷笑："三哥那边有何反应？"

云筝翻看另一本奏折："三殿下上奏，说粮草已筹备完毕，三日后启程运往北境。"

"三日？"萧煜掷笔于案，"等他粮草到，陇西城早破了！"他起身走到地图前，"你看，从京城到陇西，最快路线是哪条？"

云筝仔细查看地图，指出一条山路："从此处过雁门关，可节省两日路程。但..."她迟疑道，"此路险峻，大军难行。"

萧煜目光灼灼："若是轻骑呢？"

"轻骑日夜兼程，两日可达。"云筝突然明白他的意图，"殿下要派援军？"

萧煜不答反问："若是你，会如何解陇西之围？"

云筝思索片刻："兵分两路。一路轻骑携粮草急援，另一路大军绕后，断北狄退路。只是..."她犹豫道，"若无圣旨私自调兵，是谋逆大罪。"

萧煜突然笑了："谁说要用朝廷兵马？"他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案上，"北境三十里外的黑水寨，有五千精锐骑兵，名义上是土匪，实则为我所养。"

云筝心头一震——私养军队，这可是死罪！萧煜竟将如此机密告诉她，是信任还是试探？

"殿下为何告诉奴婢这些？"

萧煜走近她，声音低沉："因为今夜你要替我送一封信。"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函，"子时，西华门，交给一个穿灰斗篷的人。"

云筝心跳如鼓——这正是绢布上写的时间地点！她双手接过密函："奴婢定不辱命。"

萧煜忽然抬手，拂去她肩头一缕落发："小心些，若被三哥的人抓住..."

"奴婢死也不会泄露殿下。"云筝坚定道。

萧煜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父亲...是个好官。"

这句突如其来的评价让云筝鼻尖一酸。她低头掩饰情绪："谢殿下。"

午后，云筝借口去内务府领月钱，实则绕道去了文渊阁。自调入紫宸殿，她已半月未归。曹公公见她回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丫头，在七殿下那儿可好？"

云筝行礼："托公公的福，一切安好。今日特来取些书给殿下解闷。"

曹公公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去吧，记得酉时前回来。"

云筝熟门熟路地来到顶层，找到那本《贞观政要》。自上次取出太子密函后，她一直想回来查看是否有遗漏。仔细翻检间，一张薄纸从书页中飘落——是信的另一半！

纸上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证据藏于清风别院假山下。吾命不久矣，望后来者能揭发三弟卖国之罪，还云尚书清白。太子绝笔。"

清风别院！云筝记得赵岩说过，那是三皇子与北狄使者密会之处。她将纸条藏入贴身香囊，刚把书放回原处，忽听楼下传来脚步声。

"七殿下要的那本《战国策》可找到了？"是曹公公的声音。

"回公公，尚未..."一个陌生声音答道。

云筝屏息躲在书架后，透过缝隙看到曹公公领着一个小太监在找书。那小太监东张西望，明显别有用心。

"公公，"小太监压低声音，"三殿下让问，那丫头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曹公公冷笑："回去告诉你主子，老朽虽老，却不是卖主求荣之辈！"

小太监变了脸色："老东西，别不识抬举！三殿下说了，若不肯合作，你在宫外的孙子..."

"滚！"曹公公怒喝，"老朽活了七十岁，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小太监悻悻离去。云筝等了一会儿才下楼，假装刚找到书。曹公公见她下来，神色如常："找到了？"

云筝点头，轻声道："公公小心，三殿下的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曹公公苦笑："老朽半截身子入土，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七殿下非池中之物，你既得他青眼，好自为之。"

云筝深深一礼："谢公公教诲。"

回到紫宸殿，云筝将《战国策》呈给萧煜，却未提文渊阁所见。萧煜随手翻阅，忽然从书中取出一张纸条："看看。"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太医院刘，三党，今夜换皇上药。"

云筝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谋害皇上！"殿下，这..."

"刘太医今夜当值。"萧煜声音冰冷，"父皇若有不测，三哥便可借监国之名调动大军，届时第一个要灭的就是黑水寨。"

"殿下要阻止？"

萧煜摇头："相反，我要让他成功。"

云筝愕然。

"父皇中的毒本就无解，不过是拖延时间。"萧煜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三哥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我早已掌握他勾结北狄的证据。待他动手后，才是收网之时。"

云筝突然明白——萧煜是要让三皇子背上弑君罪名，自己再以雷霆手段平叛！这计划狠辣周密，却也将皇上置于死地...

"觉得我冷酷？"萧煜看穿她的心思。

云筝摇头："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策。只是...殿下不难过吗？"

萧煜沉默良久，才道："父皇对我，从来不是慈父。"他转身望向窗外雨幕，"我八岁那年，母妃被诬陷与侍卫私通，父皇赐她白绫...那日，我就站在殿外，听着母妃的哭声，直到...寂静。"

云筝心头一颤。她从未见过萧煜如此脆弱的一面。

"后来我查到，诬告母妃的正是三哥生母李贵妃。"萧煜声音冷硬如铁，"这深宫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云筝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声道："殿下母妃在天之灵，定会以您为傲。"

萧煜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今夜之后，局势将变。你若害怕，现在还可离开。"

云筝迎上他的目光："奴婢既入紫宸殿，生死都是殿下的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太过暧昧，顿时耳根发热。萧煜也怔了怔，随即轻笑："记住你的话。"

子夜时分，雨势渐大。

云筝披着黑色斗篷，贴着宫墙阴影前行。密函藏在她贴身小衣内，雨水顺着兜帽滴落，打湿了她的睫毛。

西华门是宫中偏门，平日少有人至。云筝按约定在第三棵柳树下等候，心跳如擂鼓。忽然，一个灰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云姑娘？"

云筝悚然回头，只见一个穿灰斗篷的高大男子站在雨中，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巴。

"奉七殿下之命，前来送信。"她取出密函。

灰衣人接过，迅速藏入怀中："告诉殿下，黑鹰已准备就绪。"说完，递给她一个小木匣，"此物请转交殿下，事关重大。"

云筝刚接过木匣，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火把光亮。

"搜！刺客往这边跑了！"

灰衣人一把推开云筝："走！我来引开他们！"

云筝来不及多想，转身没入雨中。她熟悉宫中小路，七拐八绕甩开了可能的追兵，却在拐角处撞上一队巡逻侍卫。

"什么人！"侍卫长厉喝。

云筝压低头："奴婢是紫宸殿宫女，奉七殿下之命去太医院取药。"

侍卫长狐疑地打量她："深更半夜取什么药？"

云筝急中生智："殿下旧伤发作，疼痛难忍。这是令牌。"她亮出萧煜给的腰牌。

侍卫长查验无误，才挥手放行。云筝刚松口气，忽听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慢着。"

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是三皇子萧炽！

萧炽披着华贵貂裘，在侍卫簇拥下走近："七弟的侍女？抬起头来。"

云筝不得不抬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如同泪水。

"果然是你。"萧炽冷笑，"深夜冒雨出行，所为何事？"

"回三殿下，七殿下伤处疼痛，命奴婢去太医院取药。"

萧炽眯起眼："是吗？搜她身！"

云筝心头大骇——木匣还在她怀中！就在侍卫要上前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三哥深夜拦我侍女，是何用意？"

萧煜撑着油纸伞缓步而来，一袭白衣在雨中如谪仙临世。侍卫们纷纷跪地行礼。

萧炽脸色微变："七弟不在寝殿养伤，怎么出来了？"

"伤处疼痛，睡不着。"萧煜走到云筝身边，目光冰冷，"倒是三哥，带着这么多人围堵我一个小小侍女，莫非是对弟弟有什么不满？"

萧炽皮笑肉不笑："宫中传闻有刺客，为兄也是为七弟安全着想。"

"既如此，人我带走，三哥请自便。"萧煜揽过云筝肩膀，转身便走。

萧炽突然道："且慢！这宫女形迹可疑，需交内务府审问！"

萧煜头也不回："我的侍女，轮不到别人处置。"

回到紫宸殿，云筝才瘫软在地，颤抖着取出怀中木匣："殿下...信已送到，这是那人让转交的..."

萧煜接过木匣，打开后取出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一只展翅雄鹰。

"黑鹰令..."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赵岩成功了！"

云筝不解："赵将军？可他在陇西..."

"那灰衣人就是赵岩。"萧煜收起令牌，"他根本没被困在陇西，而是暗中回京调兵。三哥得到的军报，全是我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云筝恍然大悟——好一招调虎离山！三皇子以为萧煜要救陇西，实则赵岩早已金蝉脱壳。

"殿下神机妙算。"她真心叹服。

萧煜扶她起来："你做得很好。"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衣衫上，"去换衣服吧，别着凉。"

这罕见的关怀让云筝心头一暖。她行礼退下，却在转身时听见萧煜低声道：

"明日之后，宫中将有大变。无论发生什么，记住——留在紫宸殿，不要相信任何人。"

云筝重重点头。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萧煜冷峻的侧脸，也照亮了宫墙上匆匆跑过的黑影——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夜雨密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