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宫子羽分别后,花黎并未立刻离开。
她在廊下站了片刻,目光掠过角宫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轻轻捻了捻,仿佛掸去一丝并不存在的尘埃。
她正欲举步,宫远徵便急匆匆赶来,少年脸上写满了对兄长的担忧与焦灼,甚至顾不上平日里的礼数,急声道:
宫远徵“姐姐!哥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人,我……我也不敢去劝。”
顿了顿,宫远徵眼神瞥见不知何时走到花黎身边的金泽。纵使他垂着眸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些距离,以此方便花黎同宫远徵谈话。
但宫远徵还是放低了声音,指尖自然而又熟稔的攀上花黎的宽大衣袖,晃了晃,有些哀求道:
宫远徵“姐姐,你知道的,我哥他向来是最能听进去你的话的。我怕哥哥伤心……毕竟,这件事牵扯当年……”
宫远徵的话没有说的那么明白,但是不妨碍花黎理解。花黎知道,宫尚角怕是因为医案一事陷进了旧日的悲伤之中了。
罢了。她想。远徵这孩子这般着急,若是宫尚角真一直把自己关着,怕是能把自己憋坏。
去看看也好。就当是……全了那份多年并肩的情谊。她刻意将心思放得轻松,仿佛只是去处理一件寻常小事。
花黎微微抬手,轻轻拍了拍宫远徵已经很宽阔的肩,目光温和安抚道:
花黎“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
花黎“你哥哥他不会有事的,我一会去看看他,放心好了。”
宫远徵对上她沉静的目光,那股无处发泄的急躁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他抿了抿唇,低下头:
宫远徵“好吧……”
宫远徵算是被此话稳住了心神,先行赶回了角宫,想着就算不能进去,在外面守着也是好的。再说,角宫现在又不止他哥一人 还有一个不怀好心的上官浅呢。
提起她宫远徵就来气,若不是她拿到的那个医案他哥哥也不会如此……哼!
……
待人走远,花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震了一下思绪后对着身旁的金泽交待:
花黎“一会我要出宫门一趟,按照老样子去安排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
花黎“我出去的时间不会太久,最多三天,没什么危险,无需担心。”
金泽没有反驳的权利,只是顺从的应下,转身离去的步子沉重……
……
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角宫。
侍卫见是她,并未阻拦,只无声行礼。
墨书房外一片沉寂,花黎没有敲门,只是抬手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扉。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墨池旁点着一盏孤灯,宫尚角临池而立,背影挺拔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孤直与冷硬,仿佛与池中浓墨融为了一体。
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檀香,却压不住那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花黎反手关上门,并未立刻走近,只倚在门边的花梨木架旁,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一件寻常公务,却精准地避开了所有痛点:
花黎“宫远徵那小子急得快要把徵宫的地砖掀了,求我来看看,角宫之主是否还需要他这位弟弟。”
宫尚角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声音透过压抑,低沉沙哑:
宫尚角“一点小事,惊动你了。”
他知道她必定已知晓全部经过乃至一些他没有同别人讲过的细节。
花黎“谈不上惊动,”
花黎语气依旧平淡,
花黎“正好有事寻你商议。顺便看看,你这墨池里的水,今日是否比往日更黑了些。”
她的话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意味,那是一种无需言明的理解与共担。
宫尚角缓缓转过身。
灯光映照下,他面容依旧冷峻,眼底却已不见方才在长老殿中的狼狈,只余下深潭般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潜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一丝未能完全敛去的痛色。
他的目光落在花黎身上,很快地扫过,仿佛只是寻常一瞥,却已将她周身无恙的状态纳入眼底。
他开口,语气寻常得像是在提起一件公事,
宫尚角“方才在殿内,多谢。”
谢她递了台阶,全了体面。
花黎摆摆手,浑不在意:
花黎“份内之事。总不能看着宫门两位宫主当场打起来,那我多亏,拉架很累的。”
她语气轻松,将自己撇清成怕麻烦的局外人。
宫尚角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察的愉悦之意。
他知道她并非真的是怕麻烦。他知道在她心里,还是有着自己的,哪怕只有一丝。
宫尚角“嗯。”
他应了一声,不再言谢。有些情分,记在心里就好,说出来反而生分。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却并不尴尬。是一种经年累月相处下来的、无需言语填充也能自在的静谧。
花黎走到桌案旁,目光掠过一旁小炉上正嗡鸣的铜壶,水温恰到好处。
她自然地提起水壶,取过案上的紫砂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地温杯、置茶、冲水。她选的茶,是他平日偏好的那种,水温也掌握得极准。
氤氲热气腾起,模糊了两人之间过于沉重的视线。她将一盏清澈透亮的茶汤推至他面前。
花黎“喝杯茶吧,”
她的声音在茶香中显得柔和了些许,
花黎“事情既已发生,多想无益。雾姬夫人……确实手段了得,日后多提防便是。”
她点到即止,不再深言,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宫尚角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度。
他呷了一口,茶香醇厚,熨帖着紧绷的神经。他知道她并非真的“正好有事”,而是特意前来,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给予支撑。
宫尚角“我知道。”
他沉声道,声音较之前缓和了些许。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却并不尴尬。是一种经年累月并肩、历经风波后形成的、无需言语填充也能自在的静谧。
墨池的水汽微微氤湿了空气,带着淡淡的墨香与茶香交融。
片刻后,花黎放下茶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素白瓷瓶,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花黎“前几日得了些安神的香料,味道尚可,你若觉得纷扰,或许可以一试。”
宫尚角的目光落在瓷瓶上,眼神微动。他自然知道这绝非普通的“香料”,其中几味药材极为难得,炼制也费心神。
她总是这样,将关心裹在看似随意的举动里。
他没有推辞,伸手将瓷瓶收起:
宫尚角“有劳。”
花黎“不客气。”
花黎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花黎“茶喝完了,我也该走了。”
宫尚角“嗯。”
宫尚角也随之起身。
花黎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扉,却没有立刻推开。她停顿了一瞬,背对着他,声音依旧平稳,却添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
花黎“宫尚角,”
宫尚角“嗯?”
花黎“……没什么。”
她最终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挥了挥手,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外光影中。
宫尚角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未动。掌心握着的那枚瓷瓶,还残留着她指尖淡淡的温度,和一丝极清冷的香气。
她知道他需要什么,一如他知道她为何而来。
有些话,永远不必说出口。
有些情,放在心里,比挂在嘴边,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