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黎对镜略施薄粉,点了口脂,堪堪掩去几分病容。正欲起身往徵宫去,却远远的听到了轻巧的铃铛声传来。
嘴角不自知的上扬,露出一个愉悦的弧度,清淡的眸子里也带了稀碎的光。全然忘记了方才自己吐槽宫远徵话多的样子。
宫远徵提着一盏精巧的莲花灯走了进来,暖黄的烛光透过素绢,在他年轻俊逸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他看见盛装的花黎,眼睛倏地一亮,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声音清朗带着几分雀跃:
宫远徵“姐姐,你看我做的灯笼!”
他将灯笼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动作间带起细微的风,搅动了室内馥郁的瑞香花香。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稍微收敛了些,眸子也微微暗淡下去,但依旧温顺,补充道:
宫远徵“不过…姐姐现在不必去角宫了。哥哥他……正在角宫,与上官浅共用晚膳。”
提到上官浅,他面色明显不忿,但还是乖乖站在一旁,观察着花黎的神色,仿佛只要她有一丝不悦,他便会立刻想办法弥补哥哥因为一个外人而不与他们过上元节的过错。
花黎闻言,脚步顿住,面上浅淡的笑意凝了一瞬,随即化开,变得极淡极远。
她目光落回那盏精致的莲花灯上,轻声道:
花黎“远徵手艺愈发好了。”
宫远徵因她的夸奖而微微抿唇笑了笑,正想再说什么,却见花黎抬眼望来。
花黎原本是无目地的视线,但这一眼却恰好让她主意到了宫远徵今日的穿着,然后视线订在了某处。
他身着一件墨蓝底色的锦袍,领口与袖口以银线精绣着繁复的缠枝纹样,腰间束带,更衬得人身姿挺拔,少年青涩未褪,却已初具风仪。
而花黎注视的正是衣服胸口上银线绣着的些许花朵纹样。
眼神一阵恍惚,眼前的墨蓝衣服忽然变成了另一件与它相似的蔚蓝衣裳,胸口处的海棠纹样栩栩如生。
又转眼,几日前那被自己遗忘的梦境似乎又在自己的脑子里极快速的闪现。
花黎眉毛一皱,月光在眸子里变得细碎。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抚摸那朵白花。但很快,意识回笼,花黎止住了手,装作随意的抚了抚他的肩头。
但宫远徵脸色却变得难看,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
方才分明她的目光并未聚焦于他,而是仿佛穿透了时光,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切的哀戚与温柔,落在他的身上。
其实很多时侯,尤其是他少时,便见过许多次这般眼神了。一闪而过,快的似乎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他心头莫名一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掠过,让他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轻声唤道:
宫远徵“…姐姐?”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不安。
花黎彻底的回神,眼底那恍惚的悲伤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清明,她笑着问。
花黎“你衣服上绣着的,是什么花啊,看着好生眼熟。”
倒是有几分像海棠。
这半句她并未说出口。
她避讳海棠这类的东西与字样,甚至因为宫远徵送过她一盆极其珍稀的垂丝海棠而发过脾气。
也因为这次宫远徵知道了花黎不喜欢海棠花,所以徵宫从来不会出现海棠的影子,而他身上也更不会出现海棠绣花。
花黎垂下眼睫,避开他纯净的视线,声音也淡了几分,似乎是想起了这点。
一种被忽视、仿佛只是某个影子替代品的失落感细细密密地缠绕上他的心口,让他觉得有些委屈,却又不敢追问。
他只是下意识地更靠近了她一步,声音放得更软,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宫远徵“我身上?我也不清楚,应当只是绣娘随意装饰。”
宫远徵“姐姐是不是累了?要不我陪姐姐去院子里看看月亮?今天上元节,月亮肯定很圆。”
他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本能地不想让她继续那样,只想把她拉回现在,拉回有自己在的这里。
花黎心下黯然,自知失态,却无从解释,只得放缓了神色,伸手轻轻碰了碰那盏漂亮的莲花灯,声音也柔和下来:
花黎“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些旧事。这灯笼,我很喜欢。谢谢你,远徵。”
她接过那莲花灯笼。
宫远徵仔细看着她的脸色,心里沉闷的很,有许多话想说,也有许多话想问。
但他知道他不能。
哥哥把他当成了朗弟弟,但他知道自己永远比不过朗弟弟。
朗弟弟爱白花,哥哥便只留了白色的杜鹃。
朗弟弟给哥哥做了龙灯,这盏龙灯便是哥哥最最珍贵,旁人不得碰触的东西。
没有朗弟弟,宫远徵就永远是那个人人厌恶的……毒物。
哥哥透过自己看的是朗弟弟,那姐姐呢?她看的又是谁?
宫远徵“姐姐喜欢就好。”
宫远徵看着花黎苍白依旧的侧脸,露出微笑,再次询问。
宫远徵“姐姐要和我去赏月嘛。”
花黎重新转头看他,自己心里有点乱,也没了游乐的心思,勉强笑着回绝了。
宫远徵“好叭,那姐姐早点休息,明日我再来看姐姐。”
宫远徵没有强求,告辞离去。
头发上花黎亲手制的银铃随着步伐晃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只是这响声从悦耳慢慢变得急促,变得杂乱……
待人远去,花黎似乎才后知后觉。眉头微微一皱。
自己不该把人劝走的。往年每次上元,都是他们三个一起过。方才又听他的话,当是已经在宫尚角那碰了鼻子,如今又在自己这连杯茶都没喝上。
这……怕是要在自己屋子里伤心好一会,然后暗戳戳的挤兑上官浅了吧。
花黎犹豫着要不要去哄人,但最后还是没出院子,逗弄了那个往自己腿上直贴的小狗馒头玩了一会,就回房调息去了。
月色渐浓,寒意愈深。
往事不可追,今朝不可负。
否则,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