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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焚烧尸体

持枪地质学家

太阳将要落山,释放着最后沉闷的光。

  在脱胶鞋的时候吴茗世注意到胶鞋的工艺非常的先进,明显不是这个小村子能做出来的。这个小村子也不可能做出冲锋枪和复合弓。

“你们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胶鞋,冲锋枪…还有你的弓。”吴茗世问。

法兰西斯说:“从城市里搜出来的。”

“在布达佩斯?”

“布达佩斯是什么?”

“纳维亚联盟的首都。”

法兰西斯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纳维亚联盟又是什么?”

“就是第五次世界大战的纳维亚联盟,北欧十三区组建的。”

“我知道第五次世界大战,但是不知道什么纳维亚联盟。而且你说的纳维亚联盟是在北欧,可是我们现在在印度啊。”法兰西斯说。

吴茗世沉默了一下,环视周遭。

“法兰西斯,这里是欧洲。”

“不可能,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这里了,大家都说这里是印度。”

“印度在南亚,那里一年四季都很热,这里很冷。”

法兰西斯惊愕地说:“是吗?印度一直都很冷。”

“不是印度很冷,而是欧洲很冷。你把这里当成印度了。”

法兰西斯不可置信的笑了笑,摇摇头。两个人坐了一会,法兰西斯站起来说要去把割下来的稻子晾起来。

两人走到一个棚子里,棚子很长,向前延伸,架子上挂了一排排的稻子,法兰西斯把稻子扎捆起来,吴茗世用没受伤的右手把它们挂到架子上,尽管只用了右手,但还是会牵动胸口的肌肉,带着伤口一阵阵地疼。

“不行的话就我来吧。”法兰西斯走到她身边,说。

“其实还好。”

“你看上去像吃了苦瓜,去休息一下吧。”

吴茗世就坐在一车又一车的稻子旁边,看着法兰西斯在昏暗的棚子里走来走去,背光映出手臂的线条,比村子里其他女人的要更粗更结实一些。吴茗世的左手用不上劲,也没办法帮忙捆稻子。

“法兰西斯,你有听说过记忆病吗?”

“没有,那是什么?”

“我们住在天环上的人,到了地表,如果待太久就会得记忆病。得了记忆病的人都会疯掉,不允许回到天环上。”

“疯掉,还没法回家?这么惨吗?”

  “你们没有人得过记忆病吗?”

  “得了记忆病的人是什么样的?”

  “我只见过几个,他们看起来很颓废,攻击性很强,基本上会攻击他们见到的每一个人,但是他们又还有理性,使用工具还有武器都和以前一样熟练。还有一些人甚至会演戏逃过审查,回到天环之后再发动自杀性袭击。”

  “我们颓废的人很多,但是没有见到会乱打人的。”法兰西斯说,“不过这里真的不是南亚吗?”

  “真的。我从天上下来,很确信这里是欧洲。”

  “从出生起我就以为这里是印度。”法兰西斯说,“不过……我们没有历史。我听人说我们之前有悠久的历史,但是大家都忘记了。战争杀了太多人,剩下的人都不认得印度文。”

  “你是怎么会说英语的?”

  法兰西斯笑了笑,“我还识英文字呢。之前也有一个像你一样人来过这里,他在南边驻扎,我给他提供一些食物,他就教会我英语。之后我还读了那些城市图书馆里的书。我可是这里唯一一个会读书的人。”

  “那个人会说印地语?他叫什么名字?”

  “那是三四年前了,他的名字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我叫他【北】。”

  “北戴狭?”

  “对!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的同事。一个老好人,一个记忆力超群的天才,能把整个公司的电话表背下来。”

  “他现在怎么样?”

  “他死了。”

  “死了!”

  “被谋杀,一直没找到凶手。”

  法兰西斯挂稻子的动作慢了下来,“死了。”

  周围寂静了三秒。

  法兰西斯说:“他真是一个好人啊。这么漂亮,这么白净,这么和善。我一直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交给我文字,我这些年不知道会多孤独。”

  “他太温顺了,像一只窝囊的兔子一样。让别人很想吃掉他。”吴茗世说,“你认识字了,怎么不教给村里人呢?这样就可以用前人留下的知识了。”

  “没人愿意听。男人不听我这个女人的话,女人觉得我太放荡了。”说到这里,法兰西斯大笑起来,“村里人都说,我和很多男人搞在一起。其实自我丈夫死后,我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不过,你知道吗?”她的语气里有一些骄傲的意味,“他们只是嫉妒而来诋毁我罢了!我箭无虚发,能打到最多的猎物。内脏,肉和皮毛能换大量的东西,谁和我结婚,谁就要衣食无忧了!老男人好面子,年轻人在这方面脸皮就要厚一些了。很多年轻男人都想和我结婚,但是我一个都没有同意。”

  “为什么呢?”

  “一旦结婚,他们就要我生小孩了……我很害怕怀孕,一旦怀孕我就变得太脆弱了。你想想,不能跑动,不能打猎,我又弱小有没收入,这太让人不安了。这个地方被打了也求告无门。从一个厉害的人变成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谁能接受呢?”法兰西斯说,“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些丈夫会照顾妻子,但在这里只有女人会照顾人,男人只要工作然后抽烟就好了,他们还有更高的地位,还嘲笑女人。真让人不解,我们是为了生孩子才变成这样的,抛弃力量,变成这副柔弱的样子,忍受血与痛苦,没有我们这一切都不存在,我们才是一切成就的起源。他们难道不知道,只要失去了下面那两颗睾丸,他们很快就会变成天下第一等的废物了吗?”

  法兰西斯顿了顿,“天环上面的女人也像我这里一样吗?我觉得你和我们很不同。”

  吴茗世说:“天环上的孩子都是用培养出来的。我们都不用生育,也不会来月经。”

  夜幕降临,两人走回村子里,道路两旁已经用火把照亮了。

  远处有一个大火堆。两个人绑着跪在火堆旁,火堆边还有几具尸体。周围围绕着兴奋喊叫的人群。

  法兰西斯说:“他们要对白天的那些敌人执行火刑。”

  村长在两个人旁边站着,大声喊了一些话,人群欢呼起来,捡起石头往两个人身上砸。

  另一边还有两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村长走到那两句尸体旁边,换上低沉的语气,人群的目光还是聚焦在跪着的敌人身上,大喊大叫,几乎改过了村长的声音。

  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冲出来,扑在那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号啕大哭,白布被挪开一角,露出被掀开的头盖骨,是吴茗世杀的那两个人。突然女人抬起头,充血的眼睛瞪得极大,刀子般的目光穿透人群扎在吴茗世脸上。她嘶吼着跳起来,抓起一块石头砸来,吴茗世抬手接住,人群的视线突然跟着石头落在吴茗世身上。

  女人嘶吼着扑过来,人群更加兴奋,像是斗兽场边上的观众。法兰西斯把女人挡住,喊了些什么,女人对着她说了些什么,又对吴茗世大喊大叫。

  法兰西斯说:“吴茗世,我们走吧!”

  两人跑走,女人的哭声,火堆的爆燃声在身后变小。

  法兰西斯说:“那个女人是那两个人的母亲。”

  突然两声凄厉的痛号传来,人群的欢呼震天响。

  “那两个俘虏被烧死了?”吴茗世问。

  “是的。”

  回到法兰西斯家,夜晚昏暗也做不了什么事,吴茗世换了衣服直接上床睡觉,但是并不是睡得很安心。

  刀上的血她擦干净了,子弹也丢掉了,没有证据指向她,但是显然这里有些排外,很难说他们会不会最后对自己下手,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呢?要不把他们全都杀了?不行,她的伤口还没好,看他们只俘虏了两个人,以斯堪人的装备不可能被他们打败,万一又追上来她拖着受伤的身体可能被抓到。俘虏汉海环的著名地质学家不是小事,他们肯定不会轻易让自己回去。在这里还能有一层保护,尽管很薄弱。

  而法兰西斯呢,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朴素的正义情怀吗?

  第二天,法兰西斯继续带吴茗世去干活,经过村中央的广场,昨晚火堆焦黑的遗迹还在。继续向前走,路边有一个坐在肮脏红毯上的乞丐一样的人,看不出性别,身上穿着色彩夸张的烂布衣服,像是秃鹫的羽毛一样。

  “那是我们萨玛。”法兰西斯说。

  萨玛有一双突出的眼睛,巩膜泛黄,虹膜几乎纯黑,让它的眼睛看起来有点恐怖。它笑了,嘴唇干裂,露出一口乱牙,说了一句话。

  法兰西斯说:“萨玛问你要不要占卜?”

  “我没钱。”吴茗世说。

  法兰西斯说:“萨玛占卜一直很准,我们有很多事都是问他。”

  萨玛跳起来,围绕吴茗世乱跳,吴茗世闻到它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苦涩,甘甜,辛辣。它越跳越快,身影在吴茗世的眼前闪过,像一团彩色的火。

  吴茗世又重复一遍:“我没钱,不占卜。”

  它跳得吴茗世眼花缭乱,莫名地头痛,吴茗世突然有种强烈的想要逃跑的感觉,但是她逃不掉。萨玛继续舞蹈着垂下头,嘴里呜呜地喊叫。它抬头,突然大叫起来,叫声由弱渐强,吴茗世受不了了,怒视它,“滚开!”

  法兰西斯皱着眉说:“别这么对萨玛说话!”

  萨玛在吴茗世面前站定了,它的身体站得笔直,眼睛直视吴茗世,笑着说了一句话,接着哈哈大笑,吴茗世惊恐地听到它用清晰的汉语说:“永失汝爱!”

  “你在说什么?”

  萨玛尖叫道:“永失汝爱!你!”

  “你这个疯子,离我远点!”吴茗世也吼叫起来。

  萨玛的表情突然冷静,坐回红毯上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吴茗世身上的。

  吴茗世闭上眼,说:“对不起,法兰西斯,我失礼了。”

  法兰西斯继续带着吴茗世收割稻子,还要帮村长和其他几个村子有名望的人打水,放牛喂牛,还要耕他们的私田。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吴茗世发现法兰西斯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存储和节约的习惯,很喜欢大手大脚花钱。

  有一天,法兰西斯对吴茗世说:“我的钱和肉用完了,打猎去。”

  吴茗世跟着她去到北方的树林,路上问她:“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把东西用尽了再补?”

  “因为我一个人住啊。”法兰西斯说,“只要我一离开家就没人看家了,很容易被偷,存的多了没有什么意义,反正也会被偷掉。还有这个房子,其实是我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里的。我的第一个住所是在我离开去打猎的时候被烧掉了,那天我的丈夫刚死,也没有人帮我灭火,于是整个房子都烧为灰烬。那个时候我还有存储的习惯,我存了好多东西,但是就在一瞬间消失了,从此之后我就不再存东西了。”

  在去树林的路上,路过了一片墓地,法兰西斯指着其中的一个土包说道:“那是我丈夫的坟墓。”她又指远处的另外两个,“那个是我妈妈的,那个是我是我爸爸的。”

  “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的丈夫和父亲都死于醉酒,我妈一直哭,在一个晚上突然就死了。”法兰西斯说,“我曾经还有一个孩子,但是我在上厕所的时候,突然感觉肚子痛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它就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了,它还没有成形,红色的一块黏黏的肉。天环上的人都没有父母吗?”

  “没有。”

  “那你们是怎么长大的?”

  “我们国家有开幼儿所,小孩都在那里长大。”

  “我看书上说没有父母给予爱的小孩在心灵上会有缺陷。”

  “不知道啊。”

  “那你们那里的人老了怎么办呢?”

  “我们工作的过程中,会给国家交税,这些钱之后就用在我们的养老上。还有一些人会自己攒钱留到老的时候用。”

  “我还是无法想象。”法兰西斯说,“没有兄弟姐妹,你们不会孤独吗?”

  “我很少感觉到。我们也有朋友和爱人啊。”

  “但是你们的人太独立了,那之间的联系也太淡了。”

  “我倒是觉得那样挺好的,这样能减少一些腐败。而且比较自由。”

  “那倒是。”

  “我听别人都不叫你法兰西斯,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是啊,我不喜欢我原来的名字。”

  “为什么?”

  “那不是我的名字。那是一个未出生的男孩的名字,他们没想要生一个女孩,只准备了一个名字。”法兰西斯笑了笑,“对啊,那你们的名字谁取?”

  “12岁之前我们都称代号,之后我们会在【命名日】自己决定自己的名字。”

  “感觉真好。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当时不会起名,名字是问我们幼儿所长要的。他说这个意思是【闻名天下】。但是却和中文的【无名氏】谐音。”吴茗世说,“不过挺好的,蛮适合我。他们都说我小时候是一个特别安静的人,安静到他们以为我是一个哑巴兼残废。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无拘束的人。”法兰西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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