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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风暴(1)

持枪地质学家

第十一章 风暴

  吴茗世告诉法兰西斯:“唐吉柯德建造了一艘她自己的飞船,飞船里有一套循环系统,可以由光能和热能驱动。唐吉柯德向汉海航空局递交了发射申请,个人的发射申请本来就困难,她连续五年都失败了,后来终于申请成功。我还有许多唐吉柯德的朋友都去过为她践行。我问唐吉柯德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告诉我说,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飞船的返航装置只是摆设,为了通过发射申请,她一脱离汉海领空就把返航系统扔掉,节约能源还能加速。”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当时也问了她,她悄悄告诉我,她要成为第一个飞出太阳系的人。”吴茗世说,“很荣幸地,她把所有的笔记都留给了我,如果她的飞船成功把她活着带出冥王星轨道,我就把她的笔记上交给汉海航天院。她现在的飞行才持续了五年,刚飞过天王星,距离目标还需要五年多,不过她已经名声大噪,每个月传回讯息都会引起关注。汉海航天院为她颁布最高的【远航者勋章】,不过天环联系不上她,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唐吉柯德现在正以每秒20公里的速度远离我们,她在三十亿公里之外,是全宇宙距离太阳最远的生物。”

    吴茗世翻翻相册,给法兰西斯看的一些照片。

    “这张照片是唐吉柯德准备离开前一个月的时候我们的合照。”照片上的唐吉柯德微胖,她为出行做了一些准备。

    一张是唐吉柯德传来的天王星的照片,一片寂寞的黑里,有一个白点。还有一张是唐吉柯德站在她巨大的飞船下。

    “她怎么有钱能建造这么大的飞船呢?”法兰西斯问。

    “她争取到了一家饮料公司和一家零件公司的投资,现在那两家公司可赚大发了。”

    “太远了,她不会孤独吗?”

    “固执如她,孤独也只是毛毛雨。”吴茗世笑了笑,“每当我一个人在地表上行走的时候,都能想到在几十亿公里之外,还有一个女人独自在飞船里冲向绝对无人之地,她脑子里装着我的名字,我也不会再觉得孤独了。”

    “是啊。”法兰西斯似乎陷入了沉思。

    外面的街道上刮起大风,法兰西斯看了看外面,说:“风好大。”

    “我来之前听了天气预报,好像是最近会有风暴。”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狂风,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连带那些臭的味道都被冲走了。不少搭在别人家门口顶棚上的布和茅草之类被纷纷吹起,在半空中像鬼魂一样飞舞。

    大风持续了好几天,吴茗世和法兰西斯都窝在家里面啃干肉和腌菜,读书聊天度日。

    法兰西斯站起身,把耳朵贴到门上,然后又打开门风,立马撞了进来。

    “吴茗世,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声音?”

    “我听到了,好像有雨在从远处走过来。”

    法兰西斯指向门外,吴茗世走到她旁边,看见原来还能见到远处山的地方已经变成一片迷蒙,一片巨大的灰白的墙,正向这里走过来。

    她关上门,“看来要下大雨。”

    当天晚上,一道雷声劈碎天空,暴雨落下,幸而住房是钢筋混凝土没有倒塌的危险,不过门被吹得乱响。

    晚上睡觉的时候吴茗世被惊醒了,周围一片湿气,她发现床下水已经有将近一米高,她立马起床,趟水叫醒法兰西斯,两个人把一楼必要的东西都搬到了二楼。

    后半夜两个人都再没能睡着,围着一根蜡烛,在二楼看着窗外不止息的雨,怒吼的洪水奔腾过平原。

    吴茗世看见法兰西斯把她的《大天使昂热丽克及其他诗》带上来了。

    “为什么你不想让我看这本书呢?”

    “嗯,这是那种诗。”法兰西斯抿抿嘴说道。

    “你为什么喜欢它?”

    “嗯…这些…和我看过的其他所有诗都不一样。”她突然笑了一下,“可能因为我是一个那种女人?”

    “哈哈,法兰西斯,你知道什么叫那种吗?”

    “不清楚,呃,应该说…就是按别人说的…喜欢做那种事的女人就是那种女人。哎呀我不知道!”

    “那有那种男人吗?你们这的男人对于那种事总是比女人要更积极。”

    法兰西斯大笑,“那就是了。我们所有人都是那种的。”

    “无所谓的,管他男人女人,反正现在这个地方就是【那种女人的房间】。”

    “我要为你念诗,吴茗世。”

    吴茗世坐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法兰西斯对她的表现很满意,从箱子里拿出一副眼镜戴上,翻开书,选中了一首诗,她清了清嗓子,像张开翅膀一样,张开手。

    “以大地为食的疲劳,

    为霍乱起舞的驴。

    裸身的你爆发出大笑,

    而你的舌头在我的牙齿里。

    击打死亡的太阳穴,

    拍打夜晚的无头鸟,

    饮下闪电的女巨人。

    风的坟墓,

    风的盛怒。

    河的坟墓,

    水的甘甜。

    星星的笑声的爆发,

    星星的屠宰场。

    红太阳黑太阳,

    白玫瑰粉玫瑰,

    爱上死的爱。

    原野中干枯的狼骨,

    埋葬在太阳里,焚烧。”

    这个粗鄙的印度女人,戴着眼镜坐在蜡烛边,昏黄的烛光映亮她镇静的半张脸,光线因为窗外呼啸的狂风而晃动。吴茗世看着她的脸,突然有一些疑惑,为什么这么奇形怪状的脸,这么突出而宽大的下颌和颧骨,这么塌而宽的鼻子,这么粗糙松弛的皮肤,组合在一起却有惊心动魄的魅力。

    “法兰西斯,有人说过你很美吗?”

    法兰西斯一惊,那个镇静而落落大方的女人消失了,她突然变得非常扭捏。

    “没有。你在说什么啊。”

    “没事,感觉这本诗集不错,回去之后我也需要读一读。”

    “你有什么喜欢的诗吗?”

    “有,我背给你听吧。这首诗叫做《神女峰》。”吴茗世朗诵道: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手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真好。”法兰西斯说,“我在想,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我觉得你可以。”

    两人闲聊着,偶然读书,吴茗世拍了一段法兰西斯的影像,她站在昏黄的蜡烛边,风暴之外,戴着眼镜朗诵那种诗。

    “我把欲望搁在你的脸颊上

    轻轻擦过你的耳朵

    缓慢地舔舐

    温柔如水

    

    你的舌头如屠夫妻子一样露骨

    如羊后腿一样红

    你的舌尖是一只咕咕叫的布谷

    欲望因为你的唾液而充血

    我的女神

    它如你的嘴一样张开

    我迷恋它如迷恋天空

    我敬仰它如敬仰火

    我在你的裂缝纵饮

    我推开你赤裸的双腿

    如打开书

    读那杀死我的那部分

    

    我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要做

    除了燃烧

    我爱你爱得要死

    你休息时

    是否缺一阵疯狂的风在你脑袋里呼啸?

    你因为大笑而生病

    你为了一阵苦涩的空虚逃离我

    它撕碎你的心

    撕碎我如果你愿意

    我的眼睛在夜里找到你

    它们因你燃烧。”

    两天之后风暴小下来了,院子里的居民都走出来,有的人寻找吃的,有的人修补自己的房屋。吴茗世终于走到外面,空气依然很潮湿,那堵雨做成的墙还在。

    风暴并没有离开,村长提议统一搬到高地,大部分人都同意了,有牛的人家用牛拉车一次就能拉大量的东西,法兰西斯家没有牛,也没有人愿意帮她。

    两人只能拿着东西反复跑,在半山腰雨再次落下。

    法兰西斯皱着眉,说:“东西不要了,快跑!”

    两人跑上山头,不过雨并没有下大。

    “是我判断错了吗?”法兰西斯说。

    再次下山,法兰西斯带着吴茗世拿回来她的枪,她的枪对于本地人来说用不了。

    带着一些其他的东西,他们再次走上山,跑到山脚下的时候,雨又开始下,山下的洪流迅速的汇集成一片大海,脚下的每一块软泥都在水流中逐渐崩溃,原本被踩出一条道路的地方也在融化,吴茗世看见一大块泥从山上滑落。

    “吴茗世!”法兰西斯喊她,下一秒把吴茗世推了出去,巨大的泥块从两人身边滚过去。

    “怎么上去?”吴茗世看着面前几乎垂直的路。

    “不知道…等等!”法兰西斯的话才说到一半,山体再次垮塌,吴茗世感到一阵抗拒的推力,紧接着天旋地转,猛地被冰冷包围,水呛进鼻腔,她闭上气息,睁不开眼睛,只感觉到水流抓着她狂奔,破碎的建筑木板砸在她身上,阵痛炸起被冰冷变成更难以忍受的钝痛。

    她感觉到手伸出了水面,于是尽量放松身体,尝试睁开眼睛,景观马上又被水糊了眼睛但她成功地翻身了,水流到了一个比较很缓的地方,她终于探出头呼吸,周围的景色飞快后退,她在水上漂流。

    冰凉的水让她的身体迅速失温,她不能在水里待太久,终于,他在前方看见了一个有废墟堆积的小包,看准时机,抓住了上面的一个木棍爬了上去。

    暴雨倾盆,雨打在身上很疼,四周能见度很低,小包也就只能供她一个人站立,并没有可以给予庇护的地方,她只能缩在原地。在这一片洪流中,有这么一片地方也是非常难得了。

    洪流中传来人尖叫的声音,有人在水流里挣扎,那个人也抓到了小包上的树枝,但是这个地方只供站一个人,他伸出手死死拽住吴茗世的脚,一下把她拉倒了,两个人一起滚进水流中,她的手指抠进地里,感觉指甲一点点崩裂,但紧张的神经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松手!”吴茗世吼道,她拔出枪,对着那个人头按下扳机,鲜血炸开,脚上的力道消失了,她狼狈地再次爬上小包,抬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右手的两片指甲已经翻盖了。

    她的周边不断有尸体经过,远处的山头上响起枪声,在那里也不太平了,毕竟有人手握着枪,他们肯定要占据这物资。

    四周一片白茫茫,暴雨和雷声轰炸耳膜, 她丧失了五感,蹲在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逐渐变小,夜幕降临了,她蜷缩在原地,半梦半醒,恍惚中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她看见那个萨玛在自己身边跳舞,张开嘴露出獠牙,它升上天空,身体变得巨大,跳起毁灭的舞蹈,突然它眼睛一转,视线刺向吴茗世,吴茗世尖叫一声,睁开眼睛,眼前灰蒙蒙的,是第二天的黎明。

    她看见自己身边水位下降了,甚至露出了土地,她试着站起来,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四肢全部抽筋,每一寸移动都牵动着神经。她闷哼着坐起来,接着是跪着,双手撑地,终于站起,听到的全是自己的呼吸声。

    “…醒醒。”她扇了自己一巴掌,下意识用的是右手,崩裂了结满血痂的手指。十指连心,刺痛让她彻底清醒了。

    天上再次雷声大作,她又听见雨的脚步声砸在地上。水位又要涨起来了,她要去哪里?她看见远处黑色的山,她走得过去吗?

    她听见有人在叫喊声,但是声音很熟悉。有人在喊她,声音和雷电一起轰鸣。

    “吴茗世!”

    她看见有一个人穿越风暴走到自己面前。

    “吴茗世,醒醒!”法兰西斯拍拍吴茗世的脸,吴茗世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刚刚自己站起来也只是做梦,她还是蜷缩在原地。

    “我欠你两条命。”吴茗世想笑一下,笑不出来。

    “我们得快点走,山上起冲突了,我把东西搬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法兰西斯拉着吴茗世的手,把她拉起来,手臂放到自己肩膀上,两人趟进水里,水中的破损木片刀子一样划着脚。

    “往那里走,看到了吗?”法兰西斯指向不远处的山。

    “看到了。”

    她们走上一处浅滩,却还要趟过一条更深的河,更远处的山头上,再次响起了枪声。

    “还要走过这条河,我们就能都到安全的地方了,那边有个山洞,里面我已经点好了篝火,那里很温暖,我还准备了一些吃的,只要过去我们就肯定能熬过去。撑住!”

    两个人被雨淋得抬不起头。

    “天上是不是有一条龙?”法兰西斯说,“吴茗世,我问你,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不是叫什么……蓝鲸?”

    “哈……蓝鲸……已经灭绝了……”吴茗世咬着牙说。

    “它有多大?”

    “不…知道,好像是五十米……还是一百?”

    “它是不是生活在海里啊?”

    “…是…是,法兰西斯,我不想说话…”

    “你得保持清醒!”法兰西斯喊 ,“你说如果海上也下起这么大的雨,它是不是可以在雨里游?一条这么大的鱼,飞到天上?”

    “也许吧…”

    “它可能飞到云里,然后飞到陆地,雨停了,它会不会摔下来,然后摔死?”

    “有可能吧……鱼怎么会飞呢?”

    “我看书上说这有一种鱼,生活在海里的,它有很大的鱼鳍,叫做飞鱼,它就会飞。待在海里,它会被鲨鱼吃,但是飞到天上还是会被鸟吃掉。”

    “好惨。”

    “但我觉得我们不一样。”

    “对。”

    “前面会变深,注意!”

    “好…好…”

    趟过深水区,吴茗世终于能松一口气,但是两个人脚下突然踩到了一些滑溜的,一起摔在了水里,水灌进口腔。吴茗世看见下游有很多尖锐的木架子堵在那边,一旦顺着水流往下滑,她们肯定会被扎在木刺上。

    她手死死地拽住法兰西斯,右手挥舞着,抓到了一块石头,但是石头也被她抓得松动滚进水里,她的食指抠到了一根钢筋。

    很痛,吴茗世想,她的手指是要断掉了吗?她一点点的把其他手指也挪到钢筋上,右手臂承受着两个人的压力。

    “…站起来。”吴茗世咬牙切齿的一遍遍重复,双腿踩到了地面,左手拉着法兰西斯也站定了。

    吴茗世看见两人身后的水流变红了,法兰西斯的脸一片苍白。

    “你受伤了吗?”吴茗世喘息着问。

    “小伤,快走。”法兰西斯小声说。

    接下来的路程吴茗世明显感觉到法兰西斯有些无力,很多重量都压在了吴茗世身上,两个人相互拖拽着,终于走上了对面山的浅滩,脱力地瘫倒在地。

    吴茗世感觉自己身体回暖了一点,就站起身,前方的确能看到山洞。

    “法兰西斯,快走,我看到你说的山洞了。”吴茗世欣喜地喊。

    法兰西斯没回答她,吴茗世猛地回头,看见法兰西斯躺在原地捂着肚子,她赶紧走到法兰西斯身边蹲下。

    “让我看看。”

    “不。”法兰西斯一顿一顿地摇摇头。

    吴茗世掰开她的手,法兰西斯的手掌早就被鲜血染红了。吴茗世看到一点粉色的东西,摊在外面,那是肠子,什么东西划破了她的肚子,内脏流了出来。

    “我怎么了?”法兰西斯双唇抿得很紧,眼睛死死看着天空。

    吴茗世听见自己颤抖的喘息,“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她横抱起法兰西斯,双腿像钉子一样一步一步钉在大地上。是死是活,真的不一定,她的包里有伤口粘合剂。

    山洞说是山洞,其实只是一块突出的石头,能够为人挡雨,一堆篝火已经熄灭了,冒着白烟。

    “法兰西斯,我的包在哪里?”

    “山上…山上…石头后面…栎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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