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艳阳天。
刑侦大队办公室里的五个人刚睡下没多久,便被一阵来电铃声扰了清梦。
季如惜手边的手机震了有一会儿,她才慢慢悠悠地按下接听键。
“喂,您好,哪位……”
“我是你妈!”
季如惜一听,怎么对面还骂人了,睁大眼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母上大人。
“怎么了麻麻?”季如惜放软语调,“是太过思念你的女儿我了吗?”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想问你一句,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十天半个月也不回一次。”
季母的河东狮吼让季如惜睡意全无,“回回回,我现在回去洗个澡。”
电话挂断后,季如惜起身给每个成员盖好各自的外套,轻手轻脚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早上好季队!”
“季队早!”
来往的各个部门的同事礼貌性地和季如惜打招呼。
“早。”季如惜则礼貌回应。
这是这栋大楼里的常态。
紧接着是骚包的红色超跑风驰电掣地开出市局大院,回头率满满。
今天不是工作日,季昌庭也没有去上班。
在季家,季母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季昌庭也事事顺着她。
让季如惜嫁给钟祈睢,是季昌庭自季如惜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次对季母红了脸。
季家是军人世家,季昌庭转业后下海做生意倒是实实在在发了一回。
而钟祈睢的父亲是他创业过程中的伯乐。
自此两家交好也成了一段佳话。
钟祈睢人品贵重,又是法医界新贵,季昌庭看着他长大,却不料他五年前昭然入狱。
父辈定下的婚约,本该止于一方的污点。
季昌庭是出了名的重情重义,还是愿意履行这份约定。
季如惜也知道,父亲只是想回报钟父的知遇之恩。
但婚姻不是明码标价的商品,她和钟祈睢冷处理这段关系也不是长久之计。
轻车熟路地开门进了家门,住家保姆将她的专属拖鞋送了上来。
“小惜回来了。”
“韩妈,我可想死你的手艺了,今天中午我要吃紫苏牛蛙、红烧排骨……”季如惜虚虚抱着韩芸撒娇。
天气还没降温,季如惜已经两天没有洗过澡。
浑身散发着一股馊味,韩芸都忍不住摇头,“小惜你赶紧去洗个澡吧。”
被嫌弃的季如惜“噢”了一声。
她工作后为了方便,在单位附近买了一套房子住,难得回一趟家,房间的陈设还是一如往常。
甚至一尘不染。
季母的洁癖属性大爆发,季如惜没有洗澡前得离她五米开外。
因为味大。
季如惜在浴室洗漱,季母就守在门口唠叨:“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干刑警,性子也是大大咧咧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季如惜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回怼她:“干刑警怎么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是是是,你是京川市武状元。”季母嘴上不饶人,还是上手帮女儿擦头发。
吹风筒的白噪音掩盖了季母的唠叨声。
“我跟你说一声,待会钟家那小子要来。”
风筒一停,季母满脸不耐烦的看着她,“我刚刚说的你听见没?”
季如惜撇撇嘴,自顾自梳头,“我吹头发呢,怎么听见?”
“我说等会儿钟家那小子要来。”
“来就来呗——”话锋一转,“您说谁要来?”
“钟祈睢。”
“他来干什么啊?”季如惜听着季母唠叨已经够烦了,等会还要应付一个面瘫。
“你爸让他来的。”季母因着钟祈睢进过局子一直心有芥蒂,本着这一点极度反对季如惜嫁给他,“你俩领证后见过面没?”
“见过一面?”季如惜说完,把自己都逗笑了。
“少跟他接触,当初我就反对这门婚事,你爸那个执拗劲我也拧不过他。你俩没什么感情过几年就把婚离了,这样你爸恩情也还了,你还能找个清白人家过日子。”
出于自己的立场考量,季如惜现在是一个警察,而她名义上的丈夫却是一个有案底的前警察,但听到季母提到“清白人家”这四个字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心酸。
作为旁观者,大家都会这么评价他,而自己是一个人民警察,也带着有色眼镜看着他。
可,现在他不是知错能改了吗?
季如惜十岁就去了国外读书,年少时她和钟祈睢的交集也没有很多。
只知道,长她五岁的钟祈睢一直是大人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还知道他的梦想是想当法医。
后来,她自己也上了大学,受到外公的影响,自己也选择了刑侦专业。
如今来看,自己圆梦了,钟祈睢的梦却破碎了。
钟祈睢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受害方。
十岁那年,季如惜参加钟母和钟瑾煊葬礼的时候,十五岁的钟祈睢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站在人群里的他,一身孝服,佝偻着背。
那天正好下着大雨,季如惜被季昌庭护在大衣下,却没有人给钟祈睢撑一把伞。
来来往往的吊唁者也好,他的亲属也好,都是漠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人群里,季如惜看了一眼又一眼钟祈睢的背影,拉了拉季昌庭的衣角,对他说:“爸爸,你去给那个哥哥送把伞吧。”
季昌庭这才注意到站在最前面的还有个在淋雨的少年,高高瘦瘦的人影几乎没有存在感。
季昌庭把伞刚送到钟祈睢手里,少年便颤抖着倒下了。
钟祈睢的十五年,十岁丧父,十五岁丧母丧兄。
钟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没有人会记得去怜悯这号人。
所以钟祈睢也可以随时成为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