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不眠.2

后面那些关于神经元变性、进展性、目前无有效治愈手段的医学术语，唐佳瑜听得异常清晰，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她只是盯着报告单上那个冷酷的诊断名称，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瞬间远去。

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轰鸣：她的手术刀，要拿不稳了。她的无影灯，要熄灭了。

“生存期？”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在询问一个陌生病例。

“个体差异很大……你大概还有三个月到六个月……”老同学艰难地说，眼中充满痛惜。

唐佳瑜沉默了很久。

窗外，安和医院巨大的LOGO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她拿起报告单，折好，放进口袋里。

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我知道了，谢谢。”她站起身，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近乎职业性的冷静。

“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体检报告。特别是，别让叶弈明知道。”

“唐主任，”老同学震惊地站起来，“这不可能瞒住！而且你需要……”

“我需要时间。”唐佳瑜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那是属于心脏外科权威唐主任的眼神。

“心脏中心的新项目在关键期，我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是麻醉师，他的手……不能因为我而抖。别让他背负‘失职’的枷锁。算我求你。”

她离开神经内科，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了楼顶天台。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乱了她的短发。

她扶着栏杆，俯瞰着脚下繁忙的医院，手术楼的方向清晰可见。

那里，是她燃烧了半生心血的地方。

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是因为恐惧告别——告别她视作生命的手术台，告别那个她深爱的、也深爱着她的人，却要以一种缓慢枯萎的方式。

她拿出了手机，指尖在叶弈明的名字上悬停了很久。

最终，没有按下拨号键。

只是打开了备忘录，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叶弈明，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从那天起，唐佳瑜的生活进入了一种隐秘的倒计时。

她更加疯狂地投入工作，像要把一生的手术都做完。

她精确计算着自己的“清醒时间”，依赖着越来越强的止痛药和意志力。

在叶弈明面前，她努力扮演着那个熟悉的、强势的、偶尔疲惫但依旧锐利的唐主任。

但破绽，如同疾病的脚步，无法完全掩盖。

叶弈明不是没有察觉。

他看到她越来越频繁地揉捏眉心，看到她偶尔在休息时眼神会短暂的失焦，看到她拿咖啡杯时手腕那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提出过陪她去检查，她总以“老毛病”、“压力大”、“睡一觉就好”搪塞过去。

他提出分担她的手术，她总是拒绝，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只能在深夜，当她终于累极睡去时，默默为她按摩紧绷的肩颈，感受着她日渐消瘦的骨骼轮廓，心头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冰冷的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