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的片场总飘着股紧张气。这场戏拍的是周星驰饰演的“郑立基”在仓库里对峙郑少秋饰演的父亲——那个一手遮天的黑帮大佬。剧本里郑立基要比父亲更决绝,为了夺权连挡路的元老都敢下手,镜头里他攥着枪的手没抖一下,扣扳机时眼神冷得像冰,喊“你挡我路了”的声音里连丝颤音都没有。
喊“卡”的瞬间,郑少秋先拍了拍他的肩:“星仔这股狠劲,比剧本里写的还冲。立基这角色被你演得,连我都觉得后背发寒。”旁边补妆的刘嘉玲也笑:“刚才看你眼神,我都替戚美珍捏把汗——她演的阿嫂被你瞪那下,后背都僵了。”
周星驰扯了扯戏服领口,还没从角色里抽出来,只含糊应了句“导演说要够狠才立得住”。他手里还捏着道具枪,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这是他第一次演这么重的反派,郑立基比父亲更疯更狠,连杀人戏都要亲自上阵,拍的时候手心其实一直在冒汗。
宋南希蹲在监视器旁看回放,见郑立基杀人后转身时,耳后那滴没擦干净的“血”顺着脖颈滑下来,衬得侧脸更显阴鸷,忍不住在脚本上划了句批注:“眼神收得再冷一点,转身时脚步放慢半拍,显从容——立基的狠该是藏在骨子里的,不是外露的躁。”她虽是编剧,却总忍不住留意周星驰的表演——他演郑立基时,不是靠瞪眼睛,而是把狠劲藏在细微处,比如捏枪时突然收紧的指节,或是笑起来时嘴角只扬一半的弧度,比剧本里写的更有层次。
戏播到一半时,香港媒体的报道就涌了过来。报纸上印着郑立基杀人时的剧照,标题赫然写着“周星驰:下一个吴启华?”那时吴启华刚凭《流氓大亨》里的反派爆红,是TVB“坏男人”的代名词,记者追着周星驰跑片场,话筒都快递到他脸上:“会不会怕被定型?以后观众见了你就想起郑立基这样的反派?”
他那时刚换好戏服,白衬衫上还沾着戏里的“泥渍”,愣了愣才笑:“不怕。郑立基这角色不是单纯的坏,他狠是因为怕被父亲压着,心里其实慌得很——我演的时候总想着这点,他跟吴启华前辈演的反派不一样。”
旁边路过的梁朝伟正拿着剧本对词,听见了也插句嘴:“他私下练台词时,总在本子上写‘立基的狠是装的’,哪会被定型。”梁朝伟在剧里演正派警察,跟郑立基有好几场对手戏,最清楚周星驰私下琢磨角色的样子——连郑立基走路的姿势都练了半个月,说“要带点装出来的嚣张,才显得虚”。
汪明荃那天来探班,刚好撞见记者围堵,她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听了会儿,等记者走了才拍周星驰的背:“媒体说什么别往心里去。你看郑少秋,早年演了多少好人,现在演反派不也照样立住?关键是你演的郑立基,有自己的魂。”
宋南希把刚买的冻柠茶递给他,轻声说:“你那天加的那句‘我不是学你,我是比你强’,比原剧本更狠,也更让人心惊——观众记住的是‘郑立基’,不是‘反派’。”
周星驰接过柠茶,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才彻底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眼报纸上“吴启华接班人”的标题,忽然笑了:“那我就努力让他们以后说,吴启华前辈是‘老反派’,我演的郑立基是‘新反派’——反正不一样就好。”
远处灯光又亮了,下一场是他跟梁朝伟的对手戏,郑立基要装腔作势地嘲讽警察,镜头里他很快又沉下脸,只是嘴角那抹笑,比刚才练台词时多了点自己琢磨出的“虚”——宋南希看着监视器,忽然觉得,这场戏播出去,观众记着的或许不只是“狠”,还有这股藏在狠劲里的复杂。
午后的咖啡厅飘着烤咖啡豆的焦香,落地窗外的阳光斜斜铺在原木桌上,把砂糖罐的玻璃面照得发亮。宋南希刚把《大都会》的脚本推到一边,就见陈宝华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笑着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加了两糖一奶,猜你还是这口味——毕竟在浸会时,总见你在哲学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这种。”
宋南希愣了愣,指尖碰了碰温热的杯壁:“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陈宝华在对面坐下,捋了捋耳边碎发,“那时候我在历史系楼上课,总路过哲学系的小花园,常看见你抱着本《存在与时间》坐长椅上,穿条白裙子,风一吹裙摆飘起来,我们系女生都偷偷说‘哲学系那个校花,连看书都像画儿’。”
宋南希被说得耳尖发烫,低头抿了口咖啡:“那都是她们瞎传。倒是你,我早听过名字——历史系的才女,毕业论文写香港开埠史,据说系里老师都夸你‘把史料串得像故事’,没想到现在真成了编剧。”她虽和陈宝华不同届,却早从同学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只是那时一个泡在哲学系的书堆里,一个埋在历史系的档案里,从没能说上话。
“比起扒史料,还是写人有意思。”陈宝华笑着转了转咖啡勺,“上周看你写的《大都会》,郑立基跟父亲对峙时说‘你怕我抢权,我怕你把路走死’,那股子藏在狠劲里的慌,太戳人了——哲学系出身的人,写人物心理果然不一样,连反派都带着点‘两难’的味道。”
“你过奖了。”宋南希笑了笑,“我还偷师过你写的《杨家将》,佘太君劝杨六郎那段,没喊口号,就说‘你爹走时没让你报仇,是让你护着杨家剩下的人’,这才是真懂人——历史系练出的‘找根儿’本事,我学不来。”
两人从浸会的旧时光聊到TVB的新差事,陈宝华说她刚进公司时,总怕写不好武侠戏里的“江湖气”,宋南希说她写哲学系背景的角色时,总担心台词太“飘”,聊着聊着,竟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对了,”陈宝华忽然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我最近攒了个本子,想写两个校友毕业后在报社重逢的故事,一个学历史,一个学哲学,总吵嘴却又能彼此懂——你要是有空,帮我看看人物设定?”
宋南希接过笔记本,指尖拂过封面的字迹,抬头笑了:“好啊,说不定写着写着,就成了我们俩的故事呢。”
窗外的阳光慢慢移了位置,咖啡厅的时钟滴答响着。两个浸会大学的校友,隔着几届的时光,终于在TVB的编剧室之外,借着一杯热咖啡,把“哲学系校花”和“历史系才女”的旧标签,换成了能并肩聊脚本的新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