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扯着正午的暑气,筒子楼外梧桐树的影子缩成团团墨点。宋莹攥着分房申请表往厂办跑,蓝布衫后背洇出汗渍,像幅深浅不一的水墨画。芷欢拽着哥哥的衣角小跑跟着,塑料凉鞋啪嗒啪嗒拍打青石板,饭盒在尼龙网兜里叮当作响。
"妈妈,饭盒在唱歌!"芷欢突然举起铝制饭盒。三班倒的工人们正捧着搪瓷缸蹲在树荫下吃饭,闻言都扭头看过来——小姑娘手腕一抖,饭盒盖折射的阳光在灰墙上跳成金兔子。林栋哲破涕为笑:"兔崽子啃萝卜!"走廊里纳凉的张书记媳妇探出头,竹椅上的蒲扇停了摇。
厂办二楼飘来茶香。张书记端着紫砂壶临窗而立,瞥见楼下人影,肥厚的手指急急拉上窗帘。暗红天鹅绒布簌簌抖动,惊起窗台鸽群,白羽纷纷扬扬落在芷欢仰起的脸上。"张爷爷的鸽子在撒糖霜!"她踮脚去够羽毛,饭盒盖上的光斑却跳到书记办公室的门牌上。
林栋哲突然挣脱她的手,炮弹似的冲进楼道:"还我爸爸的冰箱!"宋莹追到办公室时,正撞见儿子被秘书揪着后领。林栋哲的凉鞋在油漆地上划出白痕,芷欢却蹲在墙角数蚂蚁:"一、二、三......蚂蚁在搬张爷爷的茶叶渣。"
"胡闹!"张书记的紫砂壶重重顿在玻璃台板,震得台历旁的金边请柬滑落半截。宋莹瞥见烫金的"牡丹"二字——那是丈夫修了三个通宵的收音机牌子,此刻正躺在文件柜最底层。
芷欢忽然敲响饭盒。铝片撞击声清越如铃,她踩着满地阳光跳起自创的"分房舞",碎花裙摆扫过文件柜下的灰尘:"左三圈,右三圈,分房要公平~"每跳一步就撒颗玉米粒,金黄的颗粒在磨石地上蹦跳成星。
秘书正要呵斥,光斑突然掠过墙上的分房名单。张书记的名字被笼在晃动的光晕里,隔壁传来王大姐的嗓门:"林家闺女数玉米粒呢,一五一十比会计科还清楚!"工友们哄笑起来,不知谁喊了句:"可不正好五十六颗?咱厂今年新建房数!"
张书记的胖手抖了抖,茶水泼湿请柬。芷欢掀开饭盒盖,阳光折射在天花板映出光斑兔子,正啃着文件柜的铜锁。"小兔子说柜子里有蛀虫!"她天真地眨眼,林栋哲突然扑向柜门:"我爸爸修的收音机就在里头!"
"童言无忌!"张书记的上海表链卡进肥肉里。宋莹突然上前半步,分房申请表拍在桌上:"五十六户新房,三车间技术骨干名单里没有林武峰?"她指尖点着油墨未干的公示,正好压住"牡丹"二字。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砸在铁皮檐上如战鼓。芷欢蹲身捡玉米粒,饭盒里突然滚出颗薄荷糖——不知何时被谁塞进去的。糖纸背面印着牡丹花纹,和请柬上一模一样。"妈妈吃糖,"她踮脚递上糖果,"甜的能盖住苦味。"
走廊议论声浪穿透木门:"五十六颗玉米五十六户,张书记侄儿那套不算数?"文件柜突然吱呀作响,半截礼单从柜缝飘出,编号与牡丹收音机序列号严丝合缝。
张书记的胖脸在闪电里青白交替,他扯松领口起身:"组织上会重新审议......"话音未落,芷欢用玉米粒摆出的"家"字被风吹散,唯独饭盒盖折射的光束钉在分房名单某处——那正是后期分给林家的房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