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絮像春天的雪，纷纷扬扬落进黄玲的衣领。她第三次蹬着三轮车拐进棉纺厂家属院时，后座捆着红绸带的樟木箱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哀鸣。
"黄阿姨！左边的星星掉啦！"
稚嫩的惊呼从车架边传来。黄玲抹了把汗回头，看见五岁的芷欢正撅着屁股捡滚落的樟脑丸。小姑娘碎花头巾歪到耳后，露出被晒红的脸颊，活像颗熟透的小番茄。
春日暖阳穿过樟脑丸的气孔，在筱婷打满补丁的裤腿上投下细碎光斑。芷欢踮着脚把丸球塞回木箱缝隙，学着宋莹平日叉腰的模样，奶凶奶凶地对着樟木箱训话："坏虫虫不许咬图南哥哥的奖状！再捣乱就让妈妈拿火钳烫你们！"
图南"噗嗤"笑出声，怀里抱着的铁皮饼干盒差点翻倒。盒里装着庄超英历年得的先进工作者搪瓷缸，此刻正随着三轮车的颠簸叮当作响。芷欢突然抽了抽鼻子，像只发现猎物的小狗般窜下车："有蚂蚁骑士在搬新家！"
黄玲还来不及按响车铃，那小身影已经追着蚂蚁队伍跑出三丈远。沾着泥的塑料凉鞋踩过青砖缝里的苔藓，惊起正在啄食的灰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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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刷了绿漆的院墙下，宋莹的骂声穿透薄雾："王勇你个缺德玩意儿！排水沟往我家院里挖？当老娘是软柿子呢！"
芷欢蹲在墙角，正用树棍给迷路的蚂蚁引路，闻言立刻蹦起来："妈妈在和土地公吵架！"她兜起裙摆，把十几只蚂蚁小心翼翼挪到安全地带，又从兜里掏出半块桃酥碾碎当路标。
王勇的锃亮脑门从墙头探出来，油光在晨雾里泛着冷意："宋莹你属炮仗的？大清早..."
"王叔叔的头像电灯泡！"稚气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话。芷欢踮着脚比划光圈，"欢欢给灯泡戴帽子！"说着把擦汗的毛巾往墙头一抛，蓝白条纹的毛巾正罩住那颗发亮的脑袋。
围观人群爆发出哄笑。林武峰扛着沙袋快步走来，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车床的机油。芷欢立刻化身小尾巴，蹲在他脚边掏口袋："爸爸兜里有彩虹糖！"
三颗裹着玻璃纸的水果糖被摸出来，两颗塞给图南和筱婷，剩下一颗郑重其事按在排水沟边的泥里："给土地公公甜甜嘴，别让脏水乱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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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木箱突然发出"咚"的闷响。黄玲转头看见林栋哲像只泥猴似的从沙袋堆里钻出来，手里举着个锈迹斑斑的齿轮："爸！我在沟里挖到宝了！"
林武峰瞳孔骤缩——那是德国进口机床的精密部件，黑市上能换三张工业券。他余光瞥见王勇瞬间惨白的脸色，顿时明白这零件从何而来。
"小孩子瞎玩什么！"王勇扯下头上的毛巾摔进泥里，墙头溅起的水花惊飞了芷欢刚安顿好的蚂蚁。小姑娘蹲在地上急得直跺脚："蚂蚁骑士的粮食被冲走啦！"
宋莹趁机把沙袋垒在沟口，转头看见女儿正用蜡笔在院墙上涂鸦。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彩虹糖纸拼成的旗帜，旁边是狗爬似的"甜甜沟条约"——那是昨夜父女俩打着手电画的防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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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最后一只樟木箱时，黄玲发现箱底粘着张糖纸。透明玻璃纸上用蜡笔画着穿裙子的拖拉机，角落里歪歪扭扭写着"黄阿姨的星星车"。她不知道，这张糖纸将成为改变两家人命运的伏笔——三个月后，正是这稚嫩的涂鸦让她鼓起勇气报名机械夜校。
暮色渐浓时，芷欢趴在窗台上叠糖纸船。晚风裹着槐花香飘进来，吹散了樟脑丸刺鼻的气味。远处传来宋莹追打林栋哲的动静，小姑娘突然转头对忙着归置碗筷的黄玲说："黄阿姨，等欢欢有了魔法，就把樟脑丸变成真星星，装在盒子里送给你。"
她说这话时，眼睛比樟脑丸折射的光斑还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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