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栋哲滚成泥猴般冲进家门时，芷欢正蹲在水泥地上摆弄碎布头。宋莹的骂声还没出口，小姑娘已经举着湿毛巾蹦起来：“哥哥变成穿山甲啦！”她踮着脚给林栋哲擦脸，泥印子反而越抹越大。
“妈你看！”芷欢突然指着哥哥后背惊呼，“泥巴里长花了！”众人凑近一看，林栋哲后襟上粘着几朵蔫巴巴的野菊——分明是芷欢趁乱插上去的。
宋莹憋着笑拎起儿子后领：“还不快去洗！”芷欢趁机把碎布头塞进妈妈手心：“给哥哥做盔甲！穿山甲战士要保护蚂蚁城堡！”
晚饭时分，芷欢抱着印有“劳动模范”的搪瓷缸溜上桌。缸里飘着三朵野菊，随着庄超英的讲话一晃一晃。庄超英端着搪瓷缸感慨：“当年我妹……”他夹起一筷子胡萝卜丝，搪瓷缸里的野菊花茶泛起涟漪：“当年我妹饿得啃树皮，是我把录取通知书卖了换红薯……”
“庄叔叔骗人！”芷欢突然从桌底钻出来，发梢粘着麦乳精粉末，“通知书是纸做的，红薯是土里长的，怎么换呀？”她举起糖纸折的“录取书”，上面画着穿裙子的拖拉机。
满桌大人愣住之际，小姑娘已经爬上林武峰的膝头：“爸爸说知识能换钢铁，那庄叔叔用知识换红薯好不好？”她突然指着庄超英中山装口袋露出的钢笔，“用这个！欢欢见过王叔叔用钢笔换鸡蛋！”
宋莹趁机把肉汤推到庄超英面前：“听见没？我们欢欢都明白的道理。你要真疼弟妹，就该让他们自己挣食，不是来啃你这把老骨头！”“庄叔叔喝花花茶！”小姑娘突然把搪瓷缸推到客人面前，“喝了就能听懂穿山甲说话！”她歪头看着正在啃馒头的庄超英，“穿山甲说，它想妈妈了。”
芷欢突然钻进他怀里，举着麦乳精罐子当喇叭：“庄叔叔讲故事！穿山甲怎么找到妈妈的？”她把盐罐摆成北斗七星状，突然拽庄超英的袖口：“叔叔知道蚂蚁怎么搬盐吗？”不等回答就自问自答：“聪明的蚂蚁会把盐变成眼泪，等太阳公公晒出星星！”
她抓起盐粒洒在庄超英全家福上：“看！叔叔的眼泪变成星星啦！”照片边缘新粘的野菊花簌簌掉落，正好盖住庄赶美带来的两个侄子。
“欢欢别闹……”林武峰刚要制止，却见庄超英颤抖着手拂去盐粒。五岁小儿竟把腌菜缸上的盐渍摆成他三个妹妹的生肖。趁大人愣神，她将三颗水果糖排成三角形：“这是叔叔，这是姑姑，这是蚂蚁骑士。”又抓了把盐粒洒在中间：“眼泪会变成星星盐，把家粘牢牢的！”
满桌寂静。林武峰突然发现搪瓷缸底沉着张糖纸，上面用蜡笔画着两个大人牵三个小孩——正是庄超英要接侄子来的数目。
林武峰忽然指着糖纸上的画：“老庄，咱们当年插队时不也这样？”
“哥哥不是脏，是在做盔甲！”芷欢举着林栋哲的泥巴外套蹦进来，“穿山甲战士要保护蚂蚁公主！”她突然把泥外套往庄超英身上披：“庄叔叔当国王，批准和平条约！”
泥巴簌簌掉进饭碗，宋莹作势要打。芷欢却变戏法似的掏出块蓝布——正是从庄超英旧衬衫裁的，上面用红线绣着“停战协定”，落款处画着穿山甲爪印。“黄阿姨教我的！”小姑娘把布条系在庄超英手腕上，“国王戴了绶带，就不能吵架啦！”转身又从兜里摸出三颗樟脑丸：“这是和平勋章，给叔叔的妹妹们防虫！”
芷欢已趴在庄超英膝头睡着，手里攥着从他兜里摸出的全家福——照片边缘新粘了朵晒干的野菊。
深夜，芷欢抱着针线盒敲开父母房门。月光透过糊窗的报纸，在她身上洒下斑驳光影。“妈妈给。”她掏出林栋哲的破裤子，膝盖处用红线绣着歪扭的“勇”字，“欢欢给哥哥授勋了。”又摸出块蓝布，“这是庄叔叔的和平旗。”
宋莹翻过裤子，发现内衬用拼音写着“bù yào shēng qì”（不要生气）。针脚虽然凌乱，却把破洞补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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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爬上糊窗的报纸时，庄超英摸到兜里多了块硬物——芷欢偷塞的“和平勋章”，实为包着糖纸的齿轮碎片。糖纸上画着三个大人牵手五个孩子，背景是穿山甲守护的蚂蚁城堡。他忽然想起高考作文里有句话：“童真是最后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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