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武峰对着吴家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老吴再婚后,家里干干净净的,夫妻俩也和和气气,从不红脸。可你再仔细看看,珊珊排队买肉,吹着风;小敏在家睡觉。”
林武峰抿了一口酒,轻声说:“那天我家做馒头,小军正好来找栋哲玩儿,就跟着一起吃了。好家伙,才三岁的孩子,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他说他好久没吃到白面了。”芷欢在一旁蹲在煤堆旁数蚂蚁时,忽然听到小军打嗝的声音飘来。三岁孩童的胃胀得像皮球,手指还死死攥着半块馒头。
“小军哥哥,欢欢有彩虹糖!”她掏出珍藏的水果糖,趁小军张嘴时把馒头换成糖块。宋莹心中暗自喝彩,林武峰看着蔫蔫的,这几句话可真有水平。
庄超英不再吭声。年前,庄超英去了一趟常州,劝回了黄玲和两个孩子。兄妹带回了一大袋新型饼干——做成各种动物状的小饼干。庄图南出门找同学玩去了,巷子里的孩子们围着庄筱婷边吃饼干边听她说此行见闻。
“有种面点,叫蛋糕,和鸡蛋糕很像,但更松更软。”庄筱婷细声细气地说,语气里满是憧憬和向往,“我在新闻里看到广州花市,广州天气好暖和,花市里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鲜花。”
庄筱婷想了想,补充道:“广州火车站又大又漂亮,还有一架现代化的扶手电梯,人站在电梯上不用自己走,电梯就能把人带上二楼。外公说,全国总共就两架扶手电梯。”
林栋哲插嘴道:“张爷爷家刚买了电视,我们晚上一起去看《新闻联播》。”年夜饭的爆竹声中,芷欢趴在炕沿研究那张作废的公债。油灯把纸张照得透亮,小姑娘忽然举着糨糊瓶蹦起来:“妈妈看!这里有彩虹!”
宋莹凑近一瞧,泛黄的公债背面被芷欢用麦芽糖画出七色彩虹,糖丝在破损处织成蛛网。“欢欢给红包穿新衣服啦!”残缺的“伍圆”字样上,歪歪扭扭贴着糖纸剪的“福”字。大人们事先说好,对孩子们一视同仁,每个红包里放一元钱。宋莹拆开林栋哲收到的两个红包,一个红包里是一张崭新的一元纸币,另一个红包里是一张一元的国库券。
国库券不可交易,不便流通,家家户户都有花不出去的国库券。宋莹看着国库券,气得浑身发抖:“我给出去五元红包,收回三元人民币、一元国库券。大过年的,我花钱给自己添堵。”“准是阿妹做的。”
芷欢突然钻进母亲怀里,举着公债折的纸鹤:“妈妈,小敏姐姐说这是会下金蛋的鹤!”她指着糖纸补丁,“这里原本有个洞,欢欢用彩虹补好了。”芷欢把改造后的公债叠成纸船,“昨天看她用公债折飞机,飞得可远啦!”船帆上赫然是小敏用铅笔画的哭脸。
月光下,芷欢用麦芽糖把公债粘成纸船,船帆是宋莹剪坏的碎花布。她偷偷把船放进排水沟,看着纸船载着半块馒头漂向老吴家窗口:“蚂蚁骑士送粮来啦!”
庄超英送来的《小学生趣味数学题》被林栋哲垫汤碗时,芷欢突然扑上去护住:“哥哥不能吃书!”她把书页间的野菊花标本展示给众人,“这是筱婷姐姐去年秋天采的,说要等春天种在书里!”芷欢趁大人不注意,用酱油在油渍上画了串糖葫芦。小姑娘踮脚抚摸书脊:“庄叔叔,蚂蚁骑士说书里有蜂蜜!”她翻开被酱油涂鸦的那页,“看!黄阿姨把蜂蜜藏在这里啦!”泛黄书页上,黄玲早年写的读书笔记隐约可见。书页间突然飘出张糖纸——黄玲用红纸剪的“道歉书”被小姑娘改造成立体贺卡。
“庄叔叔的书会变魔术!”芷欢举着书跑到院中,夕阳透过糖纸在墙上投出彩虹,“看!这是黄阿姨藏的星星!”糖纸上的野菊花投影正好落在黄玲发间。
宋莹追出来时,芷欢正指着书里被酱油涂鸦的齿轮图:“爸爸的机器也穿花裙子!”那齿轮被添上了碎布头拼的裙摆,旁边拼音写着“huáng ā yí zuò de”。
年初一清晨,芷欢兜着装满核桃的红纸包挨家拜年。到张阿妹家时,突然从棉袄内衬掏出个鼓囊囊的红包:“小敏姐姐,这是穿山甲战士的军饷!”红包里裹着十颗包锡纸的巧克力球——原是林武峰从厂长那里得的年礼。芷欢凑到小敏耳边:“欢欢用三个暖水瓶塞跟王爷爷换的,别告诉妈妈哦!”
转身撞见黄玲来送年糕,芷欢立刻举起改造过的公债:“黄阿姨看!小敏姐姐把公债变成飞行棋啦!”残缺的票面被画上格子,庄筱婷的名字旁粘着野菊花瓣。
月光漫过糊窗的报纸时,芷欢把剩下的巧克力球塞进每个红包。锡纸在窗台排成北斗七星,照亮了压在下面的公债——那些被糖纸修补的裂痕,恰如时代褶皱里绽放的人性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