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图南总是吃不饱。
春天来了，自来水也进院了，黄玲无意间听说蛇瓜易播种、产量高，想办法搞到了几粒种子，想在院子里种蛇瓜。
黄玲摊开掌心的蛇瓜种子时，芷欢正蹲在墙角数蚂蚁。听到"种瓜"二字，小姑娘突然蹦起来，碎花裙摆扫落窗台的樟脑丸："欢欢要种星星！"
"这是蛇瓜，不是星星。"宋莹拎着铁锹过来，却见女儿已经用野菊花在泥地上摆出北斗七星。芷欢把种子一颗颗嵌在花瓣间："等星星发芽，就变成会爬藤的银河！"
林栋哲故意踩乱花阵，芷欢瘪着嘴掏出麦乳精罐子："哥哥坏！这是给蚂蚁骑士搭的天梯！"罐身用蜡笔画着蛇瓜藤缠绕月亮的图案，底部还粘着糖纸折的梯子。
宋莹正在存钱买电视，对省钱很感兴趣。林武峰有务农经验，以他为技术指导和劳动主力，院子里沿着墙围出了一小条狭长细溜的地，填上了和关系户斗法时挖来的泥巴，搭起了木架引蔓，正式播种蛇瓜。
蛇瓜长势快，枝架上很快垂下了一条条类蛇状的青白瓜，5月初收了第一批新瓜，两家人开开心心采摘，吃上了第一茬新瓜。
蛇瓜高产之名毫不夸张，摘了又长，越摘越多，越摘越盛。一个星期后，黄玲和宋莹开始给邻居们送瓜，邻居们高高兴兴地收下，一个月后，邻居们勉为其难地收瓜——顿顿蛇瓜，快吃吐了。
宋莹端着蛇瓜挨家送时，芷欢抱着破布娃娃跟在后面。张阿妹刚要摔门，小姑娘突然举起娃娃："奶奶看！娃娃想吃金箍棒！"她把蛇瓜条插在娃娃手里，"齐天大圣的宝贝，吃了能长生不老！"
邻居们憋着笑接下"金箍棒"，芷欢趁机往每家窗台放朵蛇瓜花。等宋莹走到巷尾，发现女儿正教一群孩子用瓜花做耳环："戴这个能听见星星眨眼的声音！"
邻居们吃到想吐，庄林两家，看到蛇瓜就想吐了。
巷子里开始有小贩推着板车叫卖东西，宋莹听到有人在外面卖搪瓷盆，那就是有人出来倒买倒卖，比商店里的价格要便宜一些。黄玲让庄图南去偷偷问了一下，搪瓷盆一块八一个，还不要票，黄玲让庄图南看着没人的时候去买一个。宋莹问黄玲怎么还买盆了，黄玲表示筱婷也大了，不适合再跟他们共用一个盆。
黄玲让图南去买搪瓷盆那日，芷欢正蹲在门缝偷看倒卖小贩。她突然拽住图南衣角，从兜里掏出用蛇瓜叶编的遮阳帽："哥哥戴这个！像卖冰棍的老王！"
等图南顺利买回盆，小姑娘又变戏法似的在盆底贴了张糖纸——上面画着筱婷和蛇瓜藤比身高的涂鸦。黄玲舀水时发现画作，盆里漾开的水纹恰让蛇瓜藤"长"过了女儿头顶。
大人们讨论图南饭量那晚，芷欢蹲在灶台边数米粒。她把十粒米排成队列，突然拽黄玲围裙："阿姨看！图南哥哥的肚子是米粒火车！"小手又抓了把米撒开，"要这么多轨道才装得下！"
次日清晨，黄玲在米缸发现用红头绳扎的小布袋——里面装着芷欢省下的半把米，袋上画着火车穿山越岭的蜡笔画。
月光浸透晾晒的蛇瓜干时，芷欢偷偷把最大那片的塞进黄玲的备课笔记。二十年后成为大学教授的筱婷翻开母亲遗物，发现干枯的瓜片上还留着稚嫩笔迹："要替蛇瓜藤找到真正的星星呀"。
蛇瓜在学校里火爆出名。
蛇瓜尾部细长而卷曲，酷似一条蜷着的蛇，林栋哲在书包里装了几条瓜尾带去学校，他乘着课间操教室里没人的时候，把蛇瓜瓜尾分放在老师讲台的桌洞和几个女生的桌洞里。
先是两个女生发现了自己桌洞里的蛇瓜，教室里一片喧嚣混乱时，不明所以的数学老师步入教室，一边呵斥学生们，“上课了，安静！”，一边习惯成自然地把讲台桌面上刚收到的一摞作业本放进桌洞里。庄筱婷“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家不要怕，这是蛇瓜，不是蛇。”
庄筱婷认识蛇瓜，老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林栋哲捣的蛋。
所幸老师没有心脏病，只是受了惊吓，没有造成太恶劣的后果，学校把宋莹叫到学校。
宋莹态度好，先发制人抢在教导主任开口前痛骂林栋哲，并揪着林栋哲的耳朵给老师道歉。
宋莹走了教导主任的路，让教导主任无路可走，教导主任无奈，只能毫无新意地跟着宋莹批评教育了林栋哲一顿，并让宋莹保证林栋哲绝不再搞类似恶作剧。
学校收拾不了家长，但能收拾孩子，林栋哲被全校通报批评了一次，被数学老师罚站了一星期。
老师怒，宋莹也很怒，宋莹揪着林栋哲耳朵训话时，芷欢正用烧焦的火柴头在墙上画画。等母亲说到"触及灵魂"，她突然举起画满星星的旧报纸："哥哥的灵魂在这里！"
歪扭的铅笔画里，林栋哲头顶蛇瓜藤正在拯救被书本压垮的筱婷。宋莹愣神的工夫，芷欢已把蛇瓜条插进哥哥耳朵："天线宝宝接收妈妈的爱！"
当晚林家饭桌上，清炒蛇瓜被摆成笑脸形状。芷欢偷偷把哥哥碗里的瓜片塞进自己兜里，鼓囊囊的裤袋活像揣了两只偷吃的小仓鼠。她罚林栋哲两个星期内只能吃白饭和蛇瓜，其他肉、蛋、菜一律不给。
宋莹把最后一盘清炒蛇瓜摔在桌上时，芷欢正踮脚往搪瓷盆里丢野菊花瓣。林栋哲扒拉着碗里绿油油的瓜片瘪嘴："又是这个…"
"哥哥快看！"芷欢突然举起汤勺，夕阳穿过搪瓷盆的豁口，在墙上映出晃动的光斑，"蛇瓜变成银河啦！"她舀起汤里的野菊花，"这是牛郎星，这是织女星…"
宋莹的怒气被这童稚的银河冲散三分，林栋哲趁机把瓜片排成火箭形状："我要把蛇瓜发射到外太空！"
林栋哲连吃了三天蛇瓜，第四天两家人吃晚饭时，他突然冲进庄家，伸手抢了庄筱婷碗里的荷包蛋，塞进自己嘴里。宋莹也跟着冲了进来，气急败坏把林栋哲抓到一边教训，“为什么抢筱婷的荷包蛋？”
林栋哲努力咽下荷包蛋，咽下后理直气壮道，“要不是她站起来说‘这是蛇瓜‘，老师不会知道是我放的，她是奸细。”
庄筱婷捧着饭碗，委屈得泪眼汪汪。
庄图南立即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到妹妹碗里，温言劝慰，“别听他胡说。”
庄图南不劝还好，他一劝，庄筱婷再也忍不住，放下碗筷嚎啕大哭，“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武峰在院子里喊，“筱婷啊，你别哭，叔叔马上去厨房给你煮蛋，不，煎蛋，煎两个。”
林武峰冲进厨房，开始起油锅。
林武峰摸黑煎补偿鸡蛋时，芷欢抱着破布娃娃当哨兵。油锅刚冒烟，她就学起厂区喇叭："注意注意！甜蜜行动开始！"
突然往父亲兜里塞了把野菊花瓣："爸爸放这个，鸡蛋会开花！"等煎蛋装盘，果然每片蛋清都舒展成花瓣状——原是趁人不备用麦秆吹出的形状。
"这是欢欢和爸爸的秘密哦！"她踮脚把最大那朵"鸡蛋花"放进筱婷饭盒，油渍在盒盖内侧印出小太阳图案。
而宋莹听到庄家屋里的哭声，怒上心头，抡起笤帚一阵乱打。
林栋哲抢鸡蛋的隔天清晨，芷欢抱着碎布盒蹲在筱婷房门口。听到抽泣声，她掏出用蛇瓜叶编的蝴蝶结："姐姐戴这个，眼泪会变成露珠！"
见筱婷还在哭，小姑娘又摸出珍藏的水果糖——糖纸折成的小青蛙在晨光中一跳一跳："哥哥是大坏蛙，我们不理他！"突然压低声音，"欢欢知道鸡蛋藏在哪里…"
十分钟后，两个小姑娘蹲在鸡窝旁。芷欢举着麦乳精罐子当扩音器："母鸡妈妈，请再下一颗友谊蛋！"
月光浸透晾晒的蛇瓜干时，芷欢偷偷把刻着笑脸的瓜片塞进林栋哲书包。第二日课堂，老师举起这片"微笑蛇瓜"说："有些错误，笑着改正更动人。"林栋哲回头看向教室后门，妹妹正扒着门缝对他比划野菊花般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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