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邻居们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这火爆的家庭矛盾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棉纺厂。
庄家夫妻一向是单位和巷子里公认的模范夫妻。庄超英做梦也没想到,妻子黄玲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揭开他引以为傲的家庭假象。
那些曾经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秘密,如今却被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仿佛一块精心包裹的绸缎,瞬间被撕裂成碎片,散落一地。
每当黄玲毫不留情地揭露父母的虚伪与贪婪时,庄超英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怨恨。不是对父母,而是对妻子。
以前只是夫妻间的争吵,庄超英尚能勉强压抑心中的失望与愤怒。
然而这一次,黄玲彻底戳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和谐表象,将家庭内部的丑陋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儿女和街坊邻居们面前。
庄超英再也无法忍受,最终选择了离家出走,住进了学校办公室。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洒落在院中的梧桐树下。庄图南独自坐在那里,竹帘轻微摇晃,发出细微的窸窣声。突然,宋芷欢顶着一个由麦乳精罐改装而成的“公平观测仪”冲了过来,罐身上缠绕着野菊花和碎瓷片串成的风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庄图南面前,兴奋地喊道:
“图南哥哥!”她将浸泡过萤火虫尾光的玻璃瓶举到他眼前,“欢欢抓到‘牺牲虫’了!”瓶内的碎瓷片在月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看!它们啃掉了妈妈星的翅膀!”
(摩挲着碎瓷片)庄图南轻声道:“妈妈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宋芷欢突然用力摇晃着手中的麦乳精罐,风铃声此起彼伏,如同珠落玉盘般清脆。“听!野菊花在背乘法表!”她认真地说,“三乘三等于九,妈妈的爱要留三份给哥哥!”
庄图南怔怔地看着她,喃喃自语:“三份……”
宋芷欢翻开手中的《十万个为什么》,指着第66页大声说道:“大树要先长高才能给小草遮雨!”她突然把萤火虫塞进庄图南的手心,“妈妈的光要攒着给哥哥照亮高考路!”
庄桦林带着向鹏飞在娘家打了一个星期的地铺。狭小的房间闷热难耐,父母唉声叹气,二哥二嫂也显得极不耐烦,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乌云。
尽管庄桦林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家人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愿意维持,甚至连短短几天的时间都显得如此漫长而煎熬。
向鹏飞一直在新华书店挑选魔方,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事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对他隐瞒了当时的情形。向鹏飞的户口已经转回苏州,正如黄玲所说,他必须尽早回到苏州接受教育。
廉耻未必廉,维护廉耻的代价往往是昂贵的,甚至是最高的。母亲的尊严真的比儿子的前途更重要吗?庄桦林无法再矜持下去,她只能继续强颜欢笑,希望庄超英能够说服黄玲接受向鹏飞。
想起黄玲那句“你们都希望图南少吃一口”,庄桦林感到一阵悲哀。是啊,穷人还有什么骨气可言呢?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别人愿意分给自己一口饭吃。
黄玲白天要上班,庄桦林估摸着她不在家的时间,单独一人去了小巷,想私下里再求求庄超英。
庄桦林忐忑不安地敲开小院的门,庄筱婷开了门。
姑侄俩相对无言,一阵沉默尴尬后,庄筱婷红了眼眶,她低下头,不让庄桦林看见她眼中盈盈的泪水,“爸爸好几天没回家了。”
庄图南见庄筱婷久久不回屋,放心不下出来查看,见到庄桦林,犹豫了一下,礼貌地请姑姑进屋喝杯水。
庄筱婷依旧站在院门中间,没有让,她脚边的地面上滚落了一颗颗晶莹的泪水。
庄桦林自然看出了庄筱婷的拒绝和庄图南的犹豫,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兄妹俩态度的改变,她谢绝了庄图南的建议,转身离去。
庄图南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庄筱婷轻轻扒开哥哥扶在门边的手,轻而坚决地关上了院门。
庄图南望着紧闭的院门发呆时,芷欢突然从葡萄架下钻出来,头顶麦乳精罐改装的"家庭能量监测仪",罐身野菊花瓣随呼吸起伏:"图南哥哥!知识精灵在喊救命!"
她拽着庄图南蹲到墙角,指着蚁群在裂缝中搬运面包屑:"看!蚂蚁巢超载啦!"突然用野菊花茎划出警戒线:"每只蚂蚁需要三粒米的空间,多一只就会压垮隧道!"
庄图南凝视着蚁群,若有所思地道:“可鹏飞…”
宋芷欢看着向图南的表情,仿佛正在思考他的未尽之语,下一秒拿起一个装满水的杯子突然往蚁巢倒野菊花茶:“看!茶水是‘空间扩容剂’!”蚂蚁纷纷向着四周惊慌逃窜,“强塞进去的善意会淹死所有人!”
庄筱婷一边抽泣一边诉说着母亲的不易:“妈妈那天…”
宋芷欢只能跑回房间,拿出书,仔细一看书《十万个为什么》,翻开第77页!“企鹅妈妈会为宝宝撞冰山!(突然举起冰棍)现在我们是守护南极的勇士!”
庄图南恍然大悟:“所以妈妈…”
宋芷欢只能再一次掏出发霉的练习本:“看!被挤变形的字在哭!(突然撕碎抛向空中)碎片说:自由呼吸才能长出翅膀!”
庄筱婷看向庄图南,她的眼睛红彤彤的,但她的语调清晰而坚定,“我也希望鹏飞表哥能住咱家,但妈妈为了我们和爸爸吵,我们必须站妈妈这边。”
多年后成为建筑师的庄图南设计保障房时,办公室始终摆着野菊花标本瓶。
某次方案讨论陷入僵局时,阳光穿透瓶身在图纸投出蚁群光影,他忽然轻敲桌面:"每户家庭都需要三粒米的空间阈值——这是一个五岁建筑师教我的。"
庄桦林知道事情不可能再有转机了,她无法可想,无处可去,只能在娘家附近的街道上徘徊。
人行道上载着一行行的梧桐树,绿荫下摆了很多小摊,冰棒摊,租书摊,象棋摊……,街边有几家小吃店,店铺里吊扇哗哗地转,吹出店中面条和包子的香气。
几个穿着海军衫、绿军裤的孩子挥着书包追逐打闹,一位小贩推着驮着两个木桶的自行车擦肩而过,小贩边走边大声叫卖,不远处一扇玻璃窗被推开,有人在窗内喊,“酒酿咋卖?多少钱一斤?”
生机勃勃的叫卖声和络绎不绝的欢笑声中,庄桦林心中一片死寂麻木,这座热闹繁华的城市是她魂牵梦绕的故乡,更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境。
庄桦林定定地看着河边两排房屋和几棵柳树,杨柳树,河边屋,石驳岸,河埠头……,这是她小时候经常和朋友们玩耍的地点,是她对家乡最深刻的记忆,更是她离开苏州后在梦中反复出现的情景。
树下有几个石凳,似乎她小时候就有了,但是她记不清了,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家乡了。
庄桦林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又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走遍了大半个苏州。
天黑后,她去火车站排队买了回程车票。
庄桦林牵着向鹏飞走向火车站时,巷尾突然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夕阳的余晖渐渐隐没于地平线之下,天边泛起一抹温柔的橘红。在这样一个充满离愁别绪的傍晚,小巷的尽头,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芷欢赤着脚追来,碎花裙摆沾满泥点,头顶歪斜的野菊花环在夜风中簌簌颤动。
“姑姑!鹏飞哥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划破了宁静,宋芷欢气喘吁吁地拦在了正准备踏上归途的庄桦林与向鹏飞面前。
她手中紧握着一个别出心裁的“萤火虫灯笼”,那是用旧麦乳精罐改造而成,罐内,一张张被野菊花汁浸染的玻璃片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这些玻璃片上,歪歪扭扭却饱含深情地刻着“苏州→贵州”的箭头,仿佛是指引着一条通往远方的心灵之路。
十几只萤火虫在罐内轻轻飞舞,它们微弱却坚定的尾光透过刻痕,在暮色中勾勒出一条闪烁不息的光带,如同夜空中最温柔的指引。
欢欢小心翼翼地将这盏承载着希望与梦想的灯笼塞进了向鹏飞的手中,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是欢欢为你们准备的,希望它能照亮你们前行的路。”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满是坚定。
随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用劳保手套线串起的野菊花瓣胸针,轻轻别在了庄桦林的衣襟上。
“姑姑,悲伤是暂时的茧,破茧而出时,我们会拥有带光的翅膀,飞向更加广阔的天空!”欢欢的话语如同春风拂面,温暖而鼓舞人心。
紧接着,她踮起脚尖,将一个用蛇瓜皮精心缝制的锦囊悄悄放入了庄桦林的手心。
锦囊内,藏着晒干的野菊花籽,每一粒都承载着欢欢对远方的深深祝福。“欢欢给哥哥买了双程票,等这些种子在贵州的土地上开花,萤火虫就会带着苏州的月光,去敲开你们的新家之门!”她的笑容里,既有不舍也有期待。
面对欢欢的深情厚谊,庄桦林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她紧紧攥着那个锦囊,眼眶微红,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欢欢,姑姑可能……”话语未尽,已被哽咽打断。
就在这时,宋芷欢突然兴奋地指向远处延伸的铁轨,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纯真与幻想。
“看!铁轨是妈妈织的线,它会带着我们的梦想,一路延伸到云朵大学!那些掉落的野菊花籽,也会跟着这条线,爬上云端,绽放属于它们的辉煌!”她的想象力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每个人的心房。
向鹏飞闻言,眼眶也不禁泛红,他深知此行的意义重大,却也难免对故土产生依恋。“可是苏州……这里有着我们太多的回忆。”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
宋芷欢见状,迅速翻开手中的《昆虫记》,用稚嫩却坚定的声音朗读起来:“法布尔爷爷说,萤火虫在哪儿发光,哪儿就是家!听,贵州的山谷已经在呼唤,欢迎新星星的加入!”她摇晃着手中的萤火虫灯笼,仿佛真的能听见远方的呼唤,那份纯真与勇气,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欢欢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发酵的野菊花饼,递给了庄桦林,笑道:“这是欢欢特制的‘勇气干粮’,嚼碎了会吹出彩虹桥,连接苏州与贵州,让我们的心永远相通!”她掰开饼干,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张糖纸字条,上面写着:“每个明天都是未拆封的野菊花,充满了无限可能与希望!”
三天后,当晨曦初露,庄桦林与向鹏飞带着欢欢的祝福与期待,踏上了前往贵州的列车,离开了那个曾给予他们伤痛却也赋予他们成长的苏州。
而宋芷欢,站在小巷外,挥舞着小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化作天边的一点星光。她知道,无论身在何方,只要心中有光,家就永远不会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