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庄图南从一中收到了同济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他立即打电话通知了爸妈。
暮色漫过新砌的砖墙时,宋芷欢正蹲在防空洞通风口调试"情绪光谱仪"。
黄玲匆匆早退回家。
她突然听见院门"吱呀"响动,黄玲踉跄着冲进东厢房的背影在暮色中摇摇欲坠。
"黄姨的肾上腺素浓度超标了!"她抱起麦乳精罐改装的生物监测仪追进屋,罐内野菊花汁正因黄玲急促的呼吸泛起虹彩涟漪。
尽管庄超英和庄图南都亲眼看到了录取通知书,并转告了黄玲,黄玲依旧忐忑焦虑。
庄图南不在家,庄超英正坐在桌边,桌上一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
高考、填志愿、等待录取结果……,一直淡定平和的黄玲突然奔溃,为了怕增加庄图南心理负担而被强行压制的担忧焦虑等情绪猛然间汹涌地冒了出来,肆意翻滚,她几乎站不住了,斜坐在床沿,整个人轻微颤抖了很久。
庄超英默默地递给妻子一杯水,递水的手悬在半空,宋芷欢已拧开自制的"镇定香氛瓶"。
薄荷与野菊混合的冷雾漫过通知书鲜红的封面,在黄玲鼻尖凝成冰晶:"这是负氧离子浓缩剂,能中和杏仁核过度放电。"
“图南告诉了栋哲,栋哲给林工打电话了,林工说晚上不做饭了,他下班路上去黄天源买点卤菜,我现在去小卖部买几瓶啤酒,晚上两家人一起喝两杯,庆祝一下。”
桌子太小,四个孩子坐在桌边吃卤菜,四个大人围着录取通知书感慨。
宋芷欢抱着个麦乳精罐坐在桌边,罐身用铜丝缠绕出"同济"二字,内部野菊花瓣间嵌着萤火虫卵鞘。她将罐子摆在录取通知书旁,拧动底部发条,暖黄光斑立即在墙面投射出建筑系馆的虚影:"图南哥哥你看!这是用苔藓做的全息投影!"
暮色漫过录取通知书烫金纹路时,林武峰的指尖突然触到某种粗粝的幻觉——1970年交大通知书信封的毛边质感。
林武峰的视线粘在了通知书上,“同济大学”四个烫金的大字胜过了庄超英数年来的劝说,林武峰看着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生出了由衷的艳慕,生出了一股暗戳戳的渴望。
他喉结滚动,恍惚看见自己站在兵团澡堂氤氲的水雾里,指甲缝嵌着修铁路时的沥青,就着昏黄的灯泡反复核助学金数额。
庄超英瞥了林武峰一眼,心中暗笑。
林武峰不自禁回想起自己当年拿到交大录取通知书时的情景,一阵恍惚,“我收到通知书时,第一件事情是赶紧打听国家补助和助学金,算下来够吃饭的,松了好大一口气。”
"当时粮票要精确到半两计算。"他摩挲着同济校徽浮雕,指腹传来当年数钱时的油墨腥气,"批下助学金那晚,我蹲在澡堂后墙根……"
林武峰对着庄图南感慨,“上大学真得好,真得好。叔叔只认真上了一年课,后来就是……,后面都是乱七八糟的事儿,图南,你赶上好时候了,大学生活好,真得好。图南,恭喜你!”
宋莹对黄玲说,“李一鸣和我说,图南的录取下来后告诉他一声,他买块红绸绣上图南和大学的名字,挂在小卖部门口,庆祝咱小巷出了第一位名牌大学生了。”
黄玲吓一跳,“不行不行,太招摇了。”
宋莹道,“玲姐,咱们两家谁跟谁啊,你在我面前就别装了,我就不信你不想招摇。”
黄玲掌不住笑了。
庄筱婷很自豪,“学校会把哥哥的照片贴在光荣榜上。”
宋莹道,“玲姐你别笑啊,一鸣和我说了之后,我当晚就做梦,梦到栋哲考上了大学,我在附小教务处办公室门上挂上了红绸,哎,你是不知道,栋哲上小学时,我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批评,做梦都想出这口气。”
附中附小是两栋相邻的教学楼,宋莹踢馆,附中教导主任庄超英非但不阻止,还笑呵呵地助纣为虐,“栋哲考上大学,这块红绸我帮你挂。”
宋莹道,“那天我听别人说,‘厂里的娃还在考中专职高的时候,黄玲家有两个一中的学生了,娃们开始考一中了,黄玲家要出大学生了’,玲姐,你这才是真时髦,走在时代前列。”
宋莹说完,瞥了一眼饭桌上啃猪蹄的林栋哲。
见林栋哲埋头啃卤猪蹄,宋芷欢将自制"学科兴趣测试仪"推过去——用野菊花茎拼接的九型人格转盘,指针停在"结构力学"区域:"哥哥的破坏力测试值98分,逆向证明创造力指数超标!"
林栋哲边啃猪蹄边夸他的老大庄图南,他夸得实心实意,夸得别出心裁,“我爸说他考上大学后,村里过年时分粮食,都多给我奶奶一斤米,现在我爸老家富了,每年过年杀猪,叔公分猪肉,家里有大学生的,可以多分一斤肉,咱老大是重点大学,可以分两斤猪肉。”
庄超英笑出一脸皱纹,“栋哲你想不想挣猪肉啊?”
林栋哲不接招,继续吹捧庄图南,“叔公说,考上大学光宗耀祖,图南哥光宗耀祖。”
孩子们吃完了,黄玲和宋莹上了饭桌,书桌边只剩了庄超英和林武峰两人,庄超英把录取通知书放林武峰面前,“林工,羡慕吧!”
林武峰死鸭子嘴硬,“我替图南高兴。”
庄超英道,“小宋刚才说了,咱们两家谁跟谁啊,咱俩都别装了,图南考上同济,我恨不得在附中、小卖部都挂上红绸,林工,你也想栋哲和欢欢上个好大学吧。”
社会越来越重视学历,社会风气的改变早就一点点地动摇了林武峰“一命二运五读书”的观点,这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书给了他最后一击,林武峰决定弃暗投明了,“庄老师,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怎么管筱婷,我就怎么管栋哲,筱婷做一道数学题,栋哲就做一道数学题,筱婷写一篇作文,栋哲就写一篇作文。”
宋芷欢听到林武峰这样说,问到:“爸爸,那我呢?”
“欢欢这么聪明,也能够做数学题,写作文的,对不对?”林武峰看着身旁的女儿,仿佛看到了以后儿女都考上大学的的模样。
多年后已成为城市规划师的宋芷欢,在拆迁中的小巷拾到半截红绸。
夕阳穿透绸缎上的野菊花渍,在地面投出数据光影——正是当年那份被剪碎的就业统计图。
她将红绸系上工地围挡,电子屏随即亮起三维建模图,恍惚听见雨夜中十四岁的自己说:"庆祝不是终点,是校准下一个坐标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