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夏日的小巷口,空气中弥漫着湿热的气息。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为庄图南考上同济大学的消息助兴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小巷。
八月底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庄图南执意要独自去报道,把母亲黄玲和父亲庄超英劝回了家。
“我长大了嘛!”他憨笑着挥挥手,背着那个用了好几年、已经磨得发旧的帆布包,踩着月台上的碎石,“哐当哐当”地登上了去上海的绿皮火车。
黄玲望着空荡荡的月台发呆,眼泪差点掉下来。庄超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孩子大了,总要学会独立。”
就在这时,宋芷欢从背后“嗖”地掏出一个改装过的麦乳精罐,“黄阿姨快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罐子里野菊花瓣漂浮在萤火虫尾光般的光芒中,映出庄图南模糊的剪影。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把三棱镜对准夕阳,金色的光斑缓缓落在黄玲掌心,聚成同济校徽的模样。
“哥哥把月光打包带走啦,说要织成知识银河寄回来呢!”说着,“啪嗒”一声,她把一枚用蛇瓜皮做的“独立勋章”别在黄玲的衣襟上,“这是宇宙妈妈的骄傲徽章哦!”
黄玲摩挲着勋章,这歪歪扭扭的东西让她嘴角微微抽动。“欢欢啊……”话还没出口,宋芷欢已经“咦咦呦”地摇晃起麦乳精罐。
“看!歪扭的徽章会跳舞!”墙上光斑跳动成一个个小人儿,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就像哥哥歪歪扭扭长大一样呢!”
庄超英站在一旁,忍不住感慨,“这丫头倒是会哄人。”
宋芷欢却已经翻开一本破旧的《十万个为什么》,“第233页!小树长歪是为了找更多阳光!”她忽然指向路边的梧桐树,“看!哥哥现在是能自己找阳光的大树啦!”
林栋哲啃着西瓜凑过来,“那我呢?”宋芷欢随手摘下朵野菊花插在他头上,“你是正在找阳光的小树苗!”然后“哗啦”一声撒出一把樟脑丸,“不过得先赶走懒惰虫!”
夕阳余晖洒满整个小巷。
多年后,黄玲在养老院整理旧物时,从箱子底摸出那枚早已干枯的野菊花勋章。
夕阳透过花瓣孔洞,在地面投出同济校徽的光影。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那个黄昏——扎着歪辫子的小女孩举着三棱镜喊道:“看!图南哥哥把月光纺成毕业袍啦!”
上海火车站外停着各高校接新生的校车,庄图南和其他的同济新生扛着行李上了校车。
书籍、讲座、辩论、沙龙……旧观点被反思、被批判,新思想层出不穷地产生,新思潮如波涛汹涌般涌现。
与此同时,《语文报》《作文通讯》等全国性少儿文学杂志开始流行起来,杂志以学生为主全面开展文学活动,刊登作品、征文评奖、举办中学生文学夏令营等等。苏州市各中小学也纷纷成立了文学社团,庄筱婷在老师的指导下在《作文通讯》上发表了两篇文章,并用稿费给黄玲买了一条漂亮的金银丝围巾。
而宋芷欢则是通过自己捣鼓的小发明申请专利,用专利费也给宋莹买了一条漂亮的围巾和连衣裙,给林武峰买了一块手表,还给林栋哲买了一件衬衫。
舞厅文化开始流行,城里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很多商业舞厅,棉纺厂附近就有三家。
很多年轻职工一下班就匆匆换上衬衫、连衣裙和皮鞋,成群结队地买票入场,在朦胧的灯光和劲爆的音乐中旋转狂欢。
然而,小院没有卷入这场流行。黄玲与这些时尚潮流绝缘,宋莹也没时间没心情去跳舞,她忙着在家吼孩子。
镇院大神庄图南去读大学了,皮猴林栋哲彻底翻了天。
正如庄超英所料,林栋哲对文学毫无兴趣,没有加入任何文学社。
他淘得与众不同,淘得卓尔不群。
先是得了苏州中学生魔方竞赛第三名——据比赛现场的人说,林栋哲十指翻飞,棉纺厂生产模范的手指都没他灵巧——成为了知名魔方高手。
在林武峰和宋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又凭借一曲张国荣的《Monica》,披荆斩棘,拿下了校际劲歌热舞大赛一等奖。
然而,与之对应的是,林栋哲的成绩一路下滑。
作为初三毕业班的学生,成绩至关重要。
林栋哲也长大了,林武峰不好再打他了,只能靠宋莹独挑大梁。宋莹恨铁不成钢,声嘶力竭地吼了又吼,可收效甚微。
暮色漫过林家斑驳的墙面时,宋芷欢正蹲在防空洞通风口调试“成绩波动监测仪”。
麦乳精罐改装的装置里,萤火虫尾光穿透用月考卷折成的滤光片,在林栋哲乱涂的草稿纸上投射出函数曲线崩塌的轨迹。
当林武峰盯着43分的数学卷叹息时,宋芷欢突然展开“西游知识图谱”——用旧蚊帐绘制的取经路线,每个劫难点标注着数学考点:“大圣在五行山解了三次方程才出来的!”
林栋哲的分数没提高,宋莹却已心力憔悴。她强烈地思念庄图南,一次吼完后,宋莹情真意切地对丈夫说:“武峰,我好想图南啊。”
宋莹瘫坐藤椅时,宋芷欢将“声波镇定器”戴在她腕间——改装电子表播放着庄图南当年的英语听力磁带:“妈妈,根据傅里叶变换,骂声分贝值已转化为栋哲哥耳中的《西游记》主题曲!”
“警告!窜天猴进入大气层摩擦阶段!”她突然举起改装手电筒,光束穿透325水泥块雕刻的齐天大圣模型,在墙面映出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动态剪影。
林武峰深有同感:“没人帮咱们镇着栋哲了。”
宋莹蔫蔫道:“走了个图南,来了个鹏飞,表兄弟俩长得还有点像,可……可差别也忒大了。”
林武峰更理解了:“鹏飞是好孩子,就是比栋哲还贪玩。”
宋莹道:“如果说栋哲是窜天猴,鹏飞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另一边,黄玲对向鹏飞的到来适应良好。庄桦林对大哥大嫂感激不尽,除了每月按时汇款给生活费外,还硬塞了二百元钱给庄超英,以备不时之需。
庄桦林生活费给得不算少,但庄超英大概算了算,黄玲用在向鹏飞身上的只多不少——她对庄筱婷和向鹏飞一视同仁,每人每天一瓶鲜奶,课外书、辅导书经常买,东一点西一点加起来,花销不低。
黄玲对庄筱婷和向鹏飞在物质上尽可能平等,唯一的不同是,庄筱婷住庄图南原来的卧室,向鹏飞住庄筱婷原来的小隔间。她的理由很简单:女孩子更需要注重隐私。
庄超英一是感激妻子愿意接受向鹏飞,二是想到庄桦林从小到大都是住客厅、睡饭桌,她因此一直埋怨父母,毫无异议接受了黄玲对房间的安排。
庄超英依旧按月固定上交三分之一工资给父母。
庄图南基本生活费颇高——建筑系需要购买大量耗材,庄筱婷和向鹏飞的伙食费也不低——发育期主食蛋白质需求量大,庄超英心中有数,如果没有黄玲织毛衣的外快收入,一又三分之二的工资一定捉襟见肘。他几次狠心想要回自己的三分之一工资,但始终开不了口。
“破罐子破摔”的黄玲也不再去公婆家了,庄超英自己回父母家或带孩子们一同回去,她也不拦着,但向鹏飞不喜欢去姥爷姥姥家,庄筱婷更不愿,庄超英大部分时间只能一人去父母家。
一年前的冲突让夫妻俩都心有余悸,两人都决口不再提那场家庭冲突——这是夫妻俩不能提的话题、不能揭的伤口——在和爷爷奶奶的关系上,俩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种“你别管我,我也不管你”的相处模式。
互不干扰,各自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