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莹想念庄图南，林栋哲也想。
元旦前，林栋哲听庄筱婷说黄玲要带她去上海看望哥哥，他立即跑到东厢房，苦苦哀求黄玲也带上他，“我还没去过上海，我想去上海，想去看图南哥，阿姨，你带上我好不好？”
林武峰宠儿子，林栋哲手头原本有不少零花钱，但他最近实在不像话，买了几本《破解魔方》之类的杂书，宋莹在忍无可忍之下没收了他所有的积蓄。
听说他想去看望庄图南，宋莹心生一计，“你期末考试考入班级前二十名，我就给你钱买车票。”
林栋哲哀求，“庄筱婷元旦就要去上海了，我想一起去，你先给我车票钱，我回来后一定好好学习，期末一定好好考试。”
宋莹自觉掐住了他的命脉，洋洋得意道，“我不反对你去看图南哥哥，你什么时候考好了，你什么时候有钱买车票了，你什么时候再去。”
林栋哲蹲在槐树下，指尖轻轻划过泥地上的蚂蚁队伍。那些小家伙排成整齐的行列，仿佛无声的行军。
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宋芷欢抱着一盒野菊花蜜饯蹦跳着靠近。她扎着两条麻花辫，碎花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扬起些许尘土。
“哥哥快看！”她将蜜饯罐倒扣在地上，几颗野菊花籽滚出来，在泥地上散开，“蚂蚁在开去上海的火车呢！”说着，她用一根野菊花茎开始勾画出两条平行的线条，“这是欢欢特快专线！”接着，她从兜里掏出几颗晒干的蛇瓜籽，随手丢到“铁轨”旁，“每颗籽能换一站路哦！”
最后，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林栋哲，把一颗小小的玻璃珠塞进他的手心。“这是终点站明珠！”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是在分享一个重要的秘密。
林栋哲戳了戳那颗冰凉透亮的玻璃珠，有些疑惑道：“这能换真车票？”
宋芷欢听了，立刻兴奋地拿起蜜饯罐摇晃起来，“听！蚂蚁列车长在广播呢！”蜜饯罐内的野菊花籽哗啦啦作响，像是一段模糊却热闹的播报声。“下一站：诚信小学！”她学着广播里的腔调，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
片刻之后，画面切换。林栋哲站在庄筱婷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和无奈。他张了张嘴，终于开口：“能不能借我点钱？”
庄筱婷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是宋阿姨吩咐过的，不能随便借钱给你。”
林栋哲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去找向鹏飞。他的脚步略显沉重，但目光依旧坚定。
向鹏飞很仗义，“我妈是给了我一些钱，但我怕我乱花，交给筱婷保管了。”
林栋哲垂头丧气，“那没戏了，我怕是要等到寒假图南哥哥回家，才能见到他了。”
向鹏飞这才知道林栋哲借钱的目的，他问清楚后，不以为然道，“我可以不花钱坐车。”
月光染白了晾衣绳上的蓝围巾，庄筱婷踮脚收下时，围巾角扫到了隔壁窗台的水仙花。她没注意到对面阁楼窗帘微动，林栋哲正屏息趴在窗缝边，直到那抹浅蓝色消失在楼梯转角。
"筱婷姐姐走啦！"宋芷欢抱着破旧的布兔子钻出被窝，头顶翘着两撮呆毛。宋芷欢抱着数学练习册蹭过来，发梢的草莓香波味混着青杏气息："姐姐，最后一道几何题好难啊。"
"这里要作辅助线。"庄筱婷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漂亮弧线，笔尖突然顿住——练习册扉页上画着辆歪歪扭扭的长途汽车，车窗里探出三个火柴人脑袋，标注着"苏州→上海"。
宋芷欢迅速合上练习册，耳尖泛起薄红："随便画的！"她蹦到书柜前假装找资料，浅蓝裙摆扫落了什么东西。庄筱婷弯腰去捡，发现是张汽车时刻表，用荧光笔圈住了凌晨五点的班次。
"这是..."
"我们班春游备选方案！"宋芷欢抢过纸片团成球，"老师说要做社会调查呢。"她赤着脚跑开时，腕间红绳系着的铃铛叮咚作响，另外还有一颗檀木珠稳稳的系在腕上，那是去年芷欢自己用专利费买的礼物。
周日凌晨三点四十七分，向鹏飞在墙根学了两声布谷鸟叫。林栋哲摸黑系鞋带，突然听见阁楼地板吱呀作响。
"小叛徒又想敲诈什么？"林栋哲警惕地后退半步，却见妹妹掏出塑封好的乘车指南。彩色便签从路线图延伸到美食地图，在"南翔小笼包"旁画着生气的小猫："哥哥是个大傻子，不许和陌生人讲话，不许吃陌生人的东西！"
"不然我现在叫妈妈起来。"她腕间的红绳突然断开，檀木珠滚进向鹏飞掌心，被他下意识攥紧。
林栋哲急得跳脚，却见向鹏飞掏出个银色挂件："这个给你。"挂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链条上刻着S和X的姓名缩写，"要是我们明晚没回来…"
"咒自己干嘛！"宋芷欢抢过挂件别在书包上，转身从冰箱拎出保鲜盒，"三明治里没加青椒。"这话却是对着向鹏飞说的，眼睛盯着他手腕结痂的擦伤。
向鹏飞带着林栋哲偷偷溜出小院。
林栋哲身上背了一只军用水壶、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他拍了拍书包，“我爸买的苹果，很好吃，我带几个给图南哥吃。”
向鹏飞边走边说他的门路，“钱叔叔，就是我第一次从贵州来苏州、在火车上照顾我的那位叔叔，他现在在汽车站开长途车。”
林栋哲感慨，“你都有社会上的朋友了，佩服，佩服。”
晨雾弥漫的汽车站，林栋哲打开鼓囊的书包怔住。苹果都用气泡膜包着，夹层里塞着庄筱婷整理的英语笔记——最新那页贴着便利店饭团优惠券，背面写："期中考进步五名奖励"。
"筱婷姐真是..."向鹏飞咬开饭团包装忽然愣住，米粒间藏着切碎的腌梅子，是他上周随口提过怀念的味道。塑料膜内侧用可擦笔写着提醒："微波30秒"，字迹被蒸汽晕染成温柔的水痕。
向鹏飞带林栋哲到了长途汽车站，找到向鹏飞口中的钱叔叔。钱叔叔知道他们想去上海后，把他们交给了另一位即将发车去上海的司机。
俩人跟着司机从司机通道上了大客车，他们没有走检票口，自然也就不需要买票了。
林栋哲喜出望外，“真的不用买票。”
司机笑笑，也不答话，径直坐上驾驶座。
向鹏飞带着他坐在了前门边的一个两人座上，“钱叔叔罩着我们，不用买票。”
司机开了车门，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开始检票，手持票根的乘客们陆续上车。
长途客车晃晃悠悠地开出长途汽车站，往上海方向行驶。
长途车启动时，林栋哲发现书包侧袋鼓囊囊的。除却庄筱婷准备的单词本，还有袋印着药店logo的密封袋，里面整齐码着碘伏棉签和退热贴——每片背面都用荧光笔写着注意事项，字迹工整得不像宋芷欢往日的狂草。
"欢欢连呕吐袋都准备了三个。"向鹏飞笑着摸出水壶，突然愣住。壶身贴着便利贴："每日饮水量2000ml"，旁边画着个生气的小人举着输液瓶，分明是上周他发烧晕倒时宋芷欢见过的场景。
汽车开到路边一家小饭店门前停下，司机吆喝着“休息半小时，想吃饭的人可以在这家吃饭，想上厕所的也可以上，吃饭的人上厕所免费，不吃饭的人上厕所收费。”
路边只有这么一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饭店，有些乘客自己带了水和吃的，也不下车，就在车上吃喝，另一些乘客下车问了问小饭店的饭菜价格，能接受的，就坐下吃了。
司机带着向鹏飞和林栋哲走进小饭店，找了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老板看见司机，自动端出一木桶的米饭，一碗回锅肉和一大海碗西红柿鸡蛋汤放在桌上。
向鹏飞手脚麻利给从木桶里舀出三碗米饭，先递给司机一碗，再递给林栋哲一碗，司机拿起筷子，笑着叫俩人也快吃，“赶紧吃，赶紧吃，到上海还得有一会儿呢。”
司机吃完，去店门口抽烟了，向鹏飞和林栋哲这才有机会单独说几句话。
向鹏飞夹了块回锅肉盖在米饭上，油星子渗进饭粒的缝隙，"去年中秋，钱叔押货到贵州..."他忽然顿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牛仔外套袖口——那里有圈隐秘的针脚，是宋芷欢昨夜偷缝的。
林栋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窗外荒地上开着簇野蔷薇，像极了宋芷欢校服胸针的样式。他突然想起妹妹今早反常地早起，抱着数学课本在院里踱步，原来是在目送他们。
林栋哲对门口的司机努了努嘴，小声问，“你怎么找到这个门路的？”
向鹏飞道，“我上次来苏州，就是……就是大家都不肯留下我的那次……”
林栋哲对那次的风波记忆犹新，赶紧瞄了向鹏飞一眼。
向鹏飞若无其事道，“没事，那次我妈很伤心，我也有点伤心，当时有点怨大舅妈，不过现在不怨了，大舅妈对我很好，比周青舅妈对周青好得多。”
向鹏飞继续道，“那次，我妈带我离开苏州前，带我去和钱叔叔告别，钱叔叔说，我难得来一趟江苏，他正好要出车去无锡，他带我去无锡吃顿酱排骨，然后我和我妈就跟他的车去了无锡，看了太湖，吃了茶干和酱排骨。”
发车铃刺破暮色时，林栋哲发现回锅肉底下压着片完整的青椒。这让他想起自己总偷偷帮庄筱婷挑出讨厌的配菜，而此刻向鹏飞正把最后一块肉放进铝箔盒——那是宋芷欢装桂花糖用的盒子。
向鹏飞哈哈笑，“我现在长住苏州了，我星期六下午常去找钱叔叔，他不出车，我就在车队和他唠嗑，帮他洗车、打扫车厢，他出车，我就跟他的车出去耍，我跟车去了无锡、宜兴、溧阳……”
"上周跟车去宜兴..."他突然噤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牛仔外套内衬——那里缝着宋芷欢塞的应急现金，用银杏叶书签夹成扇形。
林栋哲羡慕，“我在苏州这么多年，都没去过这么多地方。”
羡慕之余，林栋哲不住叹服，“佩服，佩服，你居然在教导主任庄叔叔眼皮底下逃课。”
向鹏飞嘿嘿一笑，“大舅舅每周六下午去市党校政治学习，不在学校。”
向鹏飞道，“我一般只跟两小时以内的车，半天就能来回了，大舅舅发现不了。对了，去上海几个小时？三小时？”
邻桌的一位乘客道，“五个多小时。”
"五个小时的话..."向鹏飞突然掏出个银灰色指南针，表面刻着SX字母缩写，"应该能在晚自习前赶回。"林栋哲认出这是妹妹去年科技节的获奖作品，当时她说要送给"最需要方向感的人"。
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房间，周日的早晨显得格外安静。
宋莹从被窝里探出头，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直到快到中午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连平日里总能听到的脚步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环顾四周，发现林栋哲不知何时已经出门了。
牙刷在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洗脸水拍打在脸上，“啪嗒啪嗒”溅起几滴水珠。
宋莹迷迷瞪瞪地完成了一系列日常动作后，不经意间瞥见桌上有一张纸条。
她随手拿起，只匆匆看了一眼便丢到了一边。
另一边，庄图南正坐在自习室里临摹静物。
“嘶——”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画纸上，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轮廓与光影的变化。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班长李佳突然推开了教室门，“咚咚咚”地跑进来，喘着粗气对他挥了挥手，“庄图南！辅导员找你！”
庄图南愣了一下，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对方。李佳靠在门框上，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跑了好一阵子才找到这里。
“可算找到你了！”她急促地说道，“你妈妈给辅导员打了个电话，让你赶紧去市长途汽车站接你弟弟。”
“啊？”庄图南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妹妹啊……”
李佳挠了挠头，努力回忆辅导员转述的内容：“好像说有两个弟弟，一个姓林，一个姓向。具体上了哪班车也不知道，反正让你守在车站出口，看到人就带回学校，千万别让他们跟别人走了！”
庄图南听完，脑子瞬间混乱起来，“啊？！”
与此同时，在乡镇企业加班的林武峰终于在晚上十点解决了技术问题。
然而此时公交车早已停运，厂长只好派了一辆面包车送他回家。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咔嚓咔嚓”作响，林武峰疲惫至极，一路断断续续地打着盹儿。
醒来时，他只觉得浑身酸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推开家门的一刹那，迎接他的是一片漆黑冰冷的屋子。
炉火早已熄灭，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他心里猛地一紧，四处张望，却看不到宋莹和宋芷欢的身影，连林栋哲都不见人影。
时间已经接近半夜，林武峰慌乱不已，立刻转身准备跑去庄家问问情况。
然而就在他脚步踉跄、差点撞上门框的时候，东厢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黄玲披着厚厚的外套匆匆赶来，一边跑一边喊：“林工！林工！先别急！”
林武峰喘着粗气，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怎么回事？他们去哪儿了？”
黄玲试图安抚他：“刚才图南打了电话过来，说栋哲现在在同济……”她的语速很快，但语气尽量平稳，“林工，你先别急，我慢慢和你说。超英和宋莹已经坐火车去上海了，栋哲和鹏飞现在正在图南宿舍里，芷欢和筱婷在一起在我家里，他们都挺安全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