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柳市镇的交通非常不便利。
瓯江寒潮裹挟着铁灰色的云层压向大地,敞篷农用三轮车在七拐八绕的乡间土路上艰难爬行。
林武峰裹紧藏青色棉袄的领口,仍挡不住刀割般的西北风从脖颈处灌入,他和安厂长在车斗里蜷缩成两只虾米,膝盖抵着塞满样品的蛇皮袋,金属框架随着颠簸不断撞击出沉闷的声响。
寒风凛冽,林武峰和安厂长在敞篷农用三轮车上缩肩拱背地吹了半小时西北风后。
换乘了轮渡,渡轮鸣笛声撕破江雾时,两人的睫毛已结满白霜。
瓯江浊浪翻滚着吞没跳板,林武峰望着对岸影影绰绰的建筑轮廓,忽然发现江面上竟有七八艘同样满载三轮车的渡轮在破浪而行,每辆车斗里都蜷着几个灰扑扑的身影——这些寒冬腊月仍在奔波的,大抵都是和他们一样的追货人。
坐轮渡跨过瓯江后,再次换乘长途客车。
尽管还在春节假期中,长途客车里挤满了人,安厂长和林武峰运气不错,抢到一个二人座。
春节的长途客车像个塞得过满的集装箱,汗味、炒年糕的猪油味和劣质香烟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
林武峰刚把冻僵的手掌贴在暖气片上,忽然被车窗外掠过的奇景攥住视线:对面驶来的客车宛若移动的货物山丘,车顶麻袋堆砌出陡峭的斜坡,捆扎的麻绳在寒风中绷成紧绷的琴弦。
安厂长注意到林武峰的目光,“这是从柳市镇运货回来的车,车顶上都是一会儿就要运往全国各地的产品。”
"这都是柳市镇的血脉。"安厂长呵着白气,指甲在起雾的车窗上划出运输路线图,"你看到的每包货,明天就会出现在沈阳五爱市场、成都荷花池的摊位上。"
林武峰感慨,“来之前还怕过年,市场不开,我见识少,多虑了。”
过道里突然传来竹制小板凳的倾倒声,一个裹着军大衣的男人扶住椅背站稳,袖口露出的电子表带已斑驳掉漆:"赚钱的事情哪管日子,有钱赚就开工。钞票又不过年,柳市的机器初三就冒烟喽!"
车身猛地颠过坑洼,林武峰慌忙抓住头顶的行李架。路况不佳,车身又一个剧烈的颠簸,林武峰纳闷,“既然是全国性的大市场,怎么设在交通不便的小镇上?从温州市区到镇上就要三个小时,进货出货都不方便,太折腾了。”
砂石路面在车轮下呻吟,远处丘陵起伏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密布着电线杆的工业村落。
安厂长和柳市镇上的人聊过,知道一二,“柳市镇历史上交通不便,耕地有限,所以才有出外打工、经商的风气,慢慢就形成了现在‘前店后厂、双轮驱动’的局面。”
"当年公社化那会,柳市人挑着货担翻山越岭,现在不过是把扁担换成三轮车。"安厂长指着窗外掠过的广告牌,斑驳的"求精开关厂"字样下,墨迹未干的"正泰低压电器"正在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