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武峰很困惑,堂堂名牌大学生居然看不懂初中生的水平,他完全摸不清儿子林栋哲的水平。
数理化,说他水平差吧,附加难题做出来了,说他水平高吧,基础题他错了小半。
语文更可怕,林武峰检查他的作文,发现林栋哲是个人才——叙事文,林栋哲走题了,但叙述完整,完全把握了“六要素”;议论文,林栋哲论点错了,但论据清晰,语言精炼,逻辑严密。
宋芷欢蹲在五斗柜前整理作文本时,忽然从林栋哲的《我的理想》里抖落张糖纸。
皱巴巴的锡箔上,向鹏飞用圆珠笔写着"修车厂见",字迹被她哥哥的作文草稿覆盖得斑驳陆离——"我要成为像爸爸那样的工程师,造出会写作业的机器人!"
"哥,这个比喻好!"少女将冰镇酸梅汤放在草稿旁,指尖点着那句"文字像脱轨的火车"。
她悄悄把黄玲批注的《作文通讯》塞进饼干罐,封面贴着自制的索引贴:红箭头指向议论文模板,蓝星星标着向鹏飞上次分享的《汽车发动机原理》。
林武峰看到同一篇作文的右上角上老师反复打分,一个分数划掉又给了一个分数,再划掉再重给,他完全理解老师的纠结,这他妈是什么文章啊?烂中有点好,好中有点烂。
看完三篇作文,林武峰觉得他还不如去读三遍《我的爸爸是高中老师》。
林武峰在隔壁长吁短叹时,宋芷欢正用复写纸誊抄范文。第三遍"我的父亲"写到半截,突然被窗外的石子声打断——向鹏飞倒挂在梧桐树上,晃着刚摘的莲蓬示意她开窗。
"给呆瓜补脑。"少年甩进来半本《快速作文技法》,书页间夹着寒山寺的枫叶书签。
宋芷欢接住时,叶脉间的荧光笔迹突然显现:"周三老地方修收音机",墨香混着他袖口的机油味,惊得她碰翻了蓝墨水。
无论是抄袭,还是原创,林栋哲的作文看完后都想打人。
人才,林栋哲是个人才。
当林武峰对着"会写作业的机器人"苦笑时,宋芷欢正将哥哥的作文折成纸船。
船帆处露出向鹏飞的字迹"周日教你修变速箱",这艘载满荒唐理想的小船,此刻正在搪瓷脸盆里漂向未来的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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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模拟考后,林武峰总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抄起扫帚就打人。庄超英倒好,压根不生气,只是唉声叹气,仿佛自己已经没了半条命。
庄图南和庄筱婷从小到大成绩优异,别说老母亲对他们寄予厚望,就连庄超英自己也信心满满,以为凭借自己的本事,肯定能把外甥向鹏飞的成绩提上去。
可这辅导功课的过程,却让他头一次深刻体会到:他那一对儿女的优秀,跟他的教育方式根本没什么关系。
说白了,就是两个孩子足够懂事、足够争气,跟他怎么教毫无瓜葛。
从前,庄超英对林家那套“溺爱+扫帚”的教育方式嗤之以鼻,现在嘛……他总算明白了,也彻底理解了宋莹那句看似随口说出的话——“孩子好不好,跟教育方式无关,全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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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暖阳洒满大地,万物生机勃勃,一墙之隔的两位中年男人却同时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一边是工程师林武峰,另一边是教导主任庄超英。两人虽互不见面,但心中那份苦闷却如出一辙。
“我在墙东头,你在墙西头,咱们夜夜点灯熬油,对着那些模拟卷发呆。”庄超英喃喃自语,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掺杂着些许黑色幽默。
庄筱婷的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三十名,直升一中高中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相较于女儿的前程,庄超英的心思几乎全扑在了向鹏飞身上。
对于向鹏飞来说,考入一中高中简直像是天方夜谭,就连中专也显得遥不可及。
庄超英为此绞尽脑汁,接连写了好几封长信,与妹妹庄桦林反复探讨这个孩子初中毕业后的出路。
庄超英教书育人多年,对学生们的成绩和潜力判断一向精准。他建议向鹏飞报考职高或者技校,毕竟这样的选择更为稳妥。
等到毕业后,他再想方设法托关系,在苏州给向鹏飞找份像样的工作。林武峰也表了态,只要专业对口,他愿意帮忙联系临时工的机会。
然而,庄桦林却始终无法接受职高或技校这条路。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还是希望向鹏飞能上高中。
她的原话是:“我当年以为中专学历就够用了,结果到头来还是不够。
要是我当时再多坚持两年,努力考上大专甚至本科,说不定现在就能调回苏州了。我真的不想让孩子将来也因为没文凭而吃苦。”
话说到这份儿上,庄超英再也无法同妹妹保持冷静的讨论。他将信递给了妻子黄玲,随后长长叹了口气。
黄玲接过信,仔细读完后又默默递还给丈夫。
即便庄超英追问了好几遍,黄玲才终于开口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我确实赞同报技校,但这事儿嘛……我还是觉得最好不要跟你妹妹提任何建议。万一将来鹏飞的工作不理想,你们一家人回头埋怨我,那我可真担不起这责任。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也别多说了,毕竟你只是个舅舅,到底隔了一层。”说到这里,她稍稍顿了顿,“更何况,就算我是他的舅妈,可终究没有血缘关系,说多了反而是自找麻烦。”
庄超英心里清楚,妻子的话句句在理。且不说黄玲作为没有血缘联系的舅妈,就算是他自己这位亲舅舅,也只能点到为止,不能替妹妹和外甥做主。
于是,他最终选择了沉默,再也没吱声。
宋芷欢蹲在葡萄架下剥莲子,月光透过叶隙在她膝头洒下碎银般的光斑。
她将莲心仔细剔出,裹进向鹏飞最爱的大白兔奶糖纸——上周粮票换的糖早吃完了,这糖纸是她用作业本描图纸仿制的,内里包着止头疼的薄荷叶。
"鹏飞哥哥,解暑的。"少女踮脚将青瓷碗放在石桌上,冰糖莲子汤里沉着颗轴承滚珠。
向鹏飞搅动瓷勺时,金属与瓷器的碰撞声惊醒了打盹的蛐蛐——那颗滚珠来自他修废的自行车,此刻正映着宋芷欢发梢的桂花油微光。
初夏天气闷热,黄玲晚饭特意做了开胃的凉菜和面条,向鹏飞看到面条就笑了,端起碗,模仿陈佩斯小品中吃面条的动作,挤眉弄眼地“嗦”面条。
黄玲收拾碗筷时,瞥见宋芷欢正往向鹏飞书包塞旧杂志。翻开的那页《无线电》被折了角,空白处画着戴眼镜的火柴人,手里举着"高中录取通知书"。
庄超英下午才又收到庄桦林的信,信中再三声明她已经决定了让向鹏飞报高中,庄超英看到向鹏飞没心没肺的表现,心中气闷,草草吃完晚饭,出了门。